出昆仑时,融雪在冰缝里淌成细流,叮咚声脆得像碎玉,顺着岩壁往下渗,把戈壁的石子泡得发涨。
灵均将昆仑镜背嵌进铜管,西段龙身拼出完整的龙颈,青铜表面凝着层薄霜,却被他掌心的汗焐出片深色水痕——那是从昆仑带出来的阳气,焐透了三指厚的冰壳,也焐得这截龙身泛起微不可察的暖意。
“红山的土是朱砂染的。”沈青梧用布条缠好罗盘残骸,盘底的“震”字刻度磨得发亮,“我师父说,那儿的活脉气烈得很,像埋在红土里的硫磺,见着浊煞就炸。”她往东北方啐了口,唾沫落在戈壁石上,瞬间洇成个黑点儿,“断脉人在昆仑吃了亏,到这儿怕是要动真格的——听说他们在红山挖了三年,就为找‘龙目’。”
灵均摸着腰间的引蛊铃,铜铃上的苗纹嵌了沙,摸起来糙得像砂纸。他想起昆仑冰窟里的幻象:陈九斤的玉茧上,龙脊纹路正顺着某种节律轻颤,像春蚕啃食桑叶。那点念想在心里拱得厉害,比红山的活脉气更烈。
进红山地界时,天像被血洗过。漫山红土翻涌如浪,沟壑里积着暗红的水,映得日头成了颗血珠子,悬在天际线晃悠。路边的石头奇形怪状,有的像蜷着的兽,有的像伸着的爪,当地放羊老汉说这是“龙蜕”,是远古神龙褪下的鳞甲,埋在土里千年,吸足了脉气才显形。
“往前再走三里,就是牛河梁。”老汉的羊鞭杆包着层铜皮,磨得能照见人影,“那疙瘩有座土冢,坟头比山还高,里面卧着条玉祖宗,身子蜷成个C形,眼珠子是空的,据说嵌着‘龙睛’——能让红土翻身的宝贝。前阵子来了伙黑袄子,拿着铁钎子刨,把冢顶刨出个大窟窿,夜里就听见里面呜呜响,像龙哭,哭得红土都往下塌。”
灵均掏出铜管对着日头照,龙身纹路投在红土上,竟与远处土冢的轮廓严丝合缝。“老汉,那玉龙的眼珠,是不是青铜铸的?”
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:“你咋知道?我十岁那年跟我爹去拜冢,趴在供桌底下偷瞅,见那眼珠子绿幽幽的,像两块浸了血的铜疙瘩,夜里能把土冢照得透亮。黑袄子就是冲这个来的,说要‘开龙目,取脉精’,让红山的脉气全归他们管。”
牛河梁的土冢像个倒扣的巨瓮,半截埋在红土里,半截露在外面,封土被刨得乱七八糟,散落着些碎玉片,白森森的,像剔下来的骨头渣。冢顶的窟窿黑黢黢的,往里望能看见些朽木架,烂得像泡过的棉絮,风从窟窿里钻进去,卷着红土“呜呜”响,真像有龙在里头哭。
“是‘土煞’。”沈青梧捏起一撮红土,土在指缝里流得像血,“断脉人用黑狗血拌了辰时的露水,把活脉气锁在土里,又用铁钎子捅破冢顶——这是要逼脉气外泄,让红山变成死疙瘩。”
灵均刚要往窟窿里钻,脚下的红土突然鼓了个包,“噗”地裂开道缝,钻出些土黄色的虫子,指节长,脑袋上顶着对小钳子,亮得像铁,见了人就往裤腿缝里钻。
“是‘噬土虫’!”老汉挥着羊鞭抽过去,鞭梢扫过虫群,竟被钳子咬出个豁口,“这孽障专啃活骨,当年有个盗墓的被缠上,天亮时只剩堆红土裹着的骨头渣!”
换作十二岁的小虎,此刻怕是早举着三清铃乱晃了。但灵均只是往旁边撤了半步,将铜管往地上一按,龙鳞纹路亮起的瞬间,金光在红土上拓出个半丈宽的圈。虫子刚爬到圈边,就“滋”地缩成个球,硬得像土疙瘩,滚了两圈就不动了。
“镇脉器的气能克它们。”他踩着红土踏起罡步,每一步落下,脚下都陷出个浅坑,坑里的红土竟慢慢变黑——是被活脉气逼出来的浊煞。“沈姑娘,盯着土色变化,煞气聚在哪,龙身就藏在哪。”
沈青梧刚应了声,突然指着冢顶窟窿:“你看那影子!”
日头斜斜挂在西天,窟窿投在红土上的影子竟在动,像条土黄色的蛇,往东北方向游,所过之处,红土泛起层黑雾。灵均心里猛地一亮——这影子的游法,竟和昆仑镜里看见的玉茧纹路一模一样,都是顺着脉气走的。
“是脉气在引路!”他拽住根朽木往窟窿里爬,洞壁的红土松得像筛过,一抓就往下掉,砸在头上疼得钻心。爬了约莫两丈深,脚下突然一空,“呼通”一声掉进个石室。
石室不大,西壁的土坯砖上还留着凿痕,正中央的石台上,卧着条玉龙。玉色青白,裹着层朱砂锈,身子蜷成个C形,鳞甲刻得比头发丝还细,在从窟窿漏进的微光里,像有活鳞在动。最奇的是它的眼睛,两个黑洞洞的窟窿,往里望能看见点绿光,像埋在深处的星火。
“找到第五段了。”灵均刚要伸手去拿,石室的土墙突然“哗啦”塌了块,涌进股红土,里面裹着些铁钎子,钎头沾着黑糊糊的东西,腥得像腐肉。
接着,个黑影从土堆里钻出来,黑袄黑裤,脸上蒙着块红布,只露双眼睛,瞳仁是浑浊的黄,手里举着根铁钎,钎头磨得雪亮,缠着圈土黄色的煞气,首刺灵均心口。
“断脉人!”灵均侧身躲开,铁钎扎在石台上,火星溅得老高,竟在石头上凿出个小坑。他认出这人腰间的铜牌,上面的“断”字刻痕,与龙虎山铜管上的笔迹分毫不差。
黑影没说话,抽出铁钎又刺过来,招式又狠又快,带着股红土的腥气。灵均举着铜管去挡,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煞气被金光震开,却没散,反而钻进红土里,引得更多噬土虫从砖缝里爬出来,密密麻麻的,像层会动的土壳。
“你们到底想干啥?”灵均一边挡铁钎一边吼,“挖断活脉,这天下的山山水水都得死!”
黑影突然笑了,声音像用沙子磨石头:“死?等凑齐十二段龙身,吸干天下脉气,我们就能化‘新龙’!到时候,山得听我们的,水得听我们的,连你们这些护脉的,都得跪下来啃我们的脚底板!”
说话间,他突然将铁钎往地上一插,红土猛地翻涌起来,像烧开的粥,无数噬土虫从土里钻出来,铺天盖地往灵均身上扑。灵均急得摇响三清铃,可铃声撞在红土上,竟被吸得无影无踪——红山的土能吸音!
“用你的血!”沈青梧的声音从窟窿里钻进来,带着哭腔,“活脉气认护脉人的血!”
灵均想起徽州祠堂里,血画八卦时心头那点透亮;想起苗疆接龙桥,血绘阴阳鱼时的平衡。他猛地咬破掌心,将血往铜管上抹,龙身纹路吸了血,瞬间亮得刺眼,金光像条活龙,在石屋里转了个圈,所过之处,噬土虫“滋滋”化成红水,渗进土里。
黑影见状不妙,一把抓起玉龙就要跑。灵均眼疾手快,将铜管往玉龙眼眶上一按,“咔”的一声,青铜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,第五段龙身接上的刹那,玉龙突然发出声低吟,像沉睡千年的龙终于睁眼。
就在此时,整个石室剧烈摇晃,红土从顶上往下塌,朽木架“咔嚓”断裂,砸起漫天尘土。灵均拽住黑影的胳膊,想追问陈九斤的消息,对方却突然浑身抽搐,嘴角溢出黑血,红布底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、溃烂,最后软得像滩泥,化在红土里,只留下块刻着“掘”字的铜牌。
灵均捡起两块铜牌拼在一起,“掘断”二字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。
爬出崩塌的土冢时,红土己经埋住了大半截冢身,只剩玉龙的尾巴翘在外面,在夕阳下闪着青白的光。老汉递过来个羊皮水囊,里面的水带着股铁锈味:“红山的龙认血不认人。你能让它睁眼,说明你是真的护脉人。”
灵均喝了口,水顺着喉咙往下淌,暖得像团火。他望着西北方,沈青梧说,敦煌的沙子在等他们,龙身的第六段藏在壁画里,被飞天的飘带缠着,得用“鸣沙”的声才能唤醒。
摸了摸怀里的铜管,五段龙身己经能看出腾跃的姿态,青铜里渗着红山的土腥味,像带着这片土地的心跳。胸口的虎符又开始发烫,这次烫得很急,像陈九斤在他耳边催:“灵均,快点,我等不及了。”
风卷着红土掠过山岗,呜呜地响,真像龙在吟。灵均踩着红土往前走,每一步都陷得很深,红土没过脚踝,像在挽留,又像在送别。他知道,这截龙身里藏着红山的火,藏着师哥的念想,而他的脚印里,藏着护脉人走不完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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