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东海的第三日，母后的珊瑚链断了。
清晨我正帮她梳理长发，那串戴了千年的珊瑚珠突然“啪嗒”散开，红得像血的珠子滚了满地，其中颗刻着“临”字的珠子摔在玉阶上，裂成了两半。
母后的手指僵在发间，银梳“当啷”掉在镜台上。她弯腰去捡碎珠时，我看见她手腕内侧有块淡青色的印记，像片缩小的珊瑚林——和敖影黑袍下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“娘，这印记……”我的话卡在喉咙里，心口的逆鳞突然发烫，像是在警告什么。
她突然抓住我的手，掌心凉得像刚从北海捞上来：“丙丙，有些事，娘该告诉你了。”她从梳妆盒最底层摸出个木匣，打开时，里面躺着半块玉佩，玉质温润，上面刻着“影”字，正是敖影兜帽下露出来的那半。
“当年你姑奶奶把敖影藏在南海的珊瑚洞，是娘给他们送吃的。”母后的声音带着水汽，“我是蚌族的侍女，按规矩不能靠近龙族皇子，可你姑奶奶总说，阿影只是个缺爱的孩子。”
木匣底层压着张泛黄的鲛绡，上面用朱砂画着两个小人，一个梳双马尾，一个戴兜帽，手拉手站在珊瑚丛里。旁边写着行小字：“临与影，共护西海。”
“那后来呢？”我摸着碎成两半的珊瑚珠，突然明白敖影为什么戴着发黑的同款手链——那是姑奶奶给他的，他戴了三千年，连珠子发黑都舍不得换。
“后来沉渊异动，敖影的暗影之力失控，”母后的眼泪滴在鲛绡上，晕开小小的红痕，“长老们说必须牺牲他才能平息，你姑奶奶不肯，就带着他躲进了沉渊……”她突然咬住嘴唇，“其实那天，我也跟着去了。我看见敖影把自己的一半影子渡给了你姑奶奶，说这样能帮她镇压沉渊，可他不知道，没了影子的龙，会慢慢被黑暗吞噬。”
难怪姑奶奶的残魂里有暗影的气息，难怪敖影的右眼是银蓝色——他们早就成了彼此的一部分，像光与影，拆不开，也分不了。
就在这时，东海的警报突然响起。虾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殿：“龙、龙王！南海的珊瑚林全倒了，海底冒出好多黑影，说、说要找敖影大人讨说法！”
我们赶到南海时，只见无数影族跪在珊瑚林的废墟上，为首的是只长着翅膀的蜥蜴怪，手里举着块黑色的鳞片：“敖影大人被你们蛊惑了！他忘了是谁在沉渊里陪他三千年，忘了是谁帮他攒齐姐姐的鳞片！”
“不是的！”我举起神针，金光扫过影族，“他没有忘，只是不想再被仇恨困住！”
蜥蜴怪突然狂笑起来：“不想困住？那他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们？因为他知道，只要他还留着那半颗银蓝眼珠，就永远欠着沉渊的债！”它突然指向我的心口，“包括你！银鳞的小丫头，你以为你真能改变什么？你的逆鳞里，早就藏着他渡给你姑奶奶的暗影！”
心口的逆鳞猛地刺痛，像有根针在扎。我低头一看，银白的鳞片边缘竟渗出丝黑气，与神针的金光缠在一起，像条黑白相间的蛇。
“你看！你看！”蜥蜴怪的翅膀拍得震天响，“连你都在被暗影污染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共存？不过是慢性死亡！”
影族们开始骚动，黑气在他们头顶聚成个巨大的漩涡，漩涡中心，竟慢慢浮出敖影的身影——他被影族用锁链绑着，黑袍上的珊瑚链正在断裂，每断一颗珠子，他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“放开他！”我举着神针冲过去，金光劈开漩涡，却在碰到锁链时停住了——那些锁链是用影族的骨头做的，上面刻着“共生咒”，伤锁链就等于伤影族本身。
“姐姐当年就是这样束手束脚！”敖影突然嘶吼起来，右眼的银蓝变得极亮，“你以为同情能救他们吗？他们要的是毁灭！是把所有龙族都拖进沉渊！”他猛地挣脱锁链，黑袍炸开，露出里面的身体——一半银白，一半漆黑，像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。
“阿影！”我看着他身上不断蔓延的黑气，突然想起鳞片里的画面：少年敖影蜷缩在沉渊底，用指甲抠自己的鳞片，嘴里念叨着“姐姐说痛了就不会想家了”。
神针突然从我手中飞出，杖尖的金箍抵住敖影的眉心。这一次，金光没有驱散黑气，反而顺着他的血管，把银白的光芒送进他漆黑的半边身体。那些黑气开始沸腾，像水开了锅，敖影疼得蜷缩起来，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。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蜥蜴怪尖叫着扑过来，“你会害死他的！”
“我在帮他回家。”我按住神针，看着敖影漆黑的半边身体慢慢泛起银光，“姑奶奶当年没说完的话，我替她说——阿影，回家吧，龙宫的海带糖，一首给你留着甜的那半。”
鳞片的光轮再次浮起，映出最后幅画面：老年的敖临坐在沉渊边，用自己的银鳞给弟弟补黑袍，嘴里哼着《龙族摇篮曲》，黑气在她身边温顺得像宠物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蜥蜴怪的翅膀垂了下来，黑气渐渐散去，“她不是在镇压他，是在陪着他……”影族们面面相觑，身上的黑气慢慢变成了灰，像蒙尘的珍珠。
敖影的身体不再分裂，银白与漆黑在他皮肤上交织，像幅流动的星图。他睁开眼，左眼的纯黑里多了点银，右眼的银蓝里掺了点黑，终于像颗完整的珠子了。
“谢谢你，小丫头。”他走到我面前，把断成两半的珊瑚珠放在我手心，“这是姐姐当年送我的第一份礼物，现在……交给你了。”
珊瑚珠在我掌心慢慢愈合，重新串成手链，只是珠子一半红一半黑，像阴阳鱼。母后走过来，把自己的珊瑚链与它并在一起，正好组成整串，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。
离开南海时，影族们在珊瑚林的废墟上种了新的种子。蜥蜴怪说要种出能开黑白花的珊瑚，送给敖影当礼物。敖影站在海边，看着我们的龙船，突然挥了挥手，袖口露出的半块玉佩，与母后木匣里的那半，在阳光下拼出了完整的“影”字。
我摸着心口的逆鳞，那里的黑气己经消失了，只剩下暖暖的温度。神针缠在我的手腕上，与新串的珊瑚链碰在一起，发出“叮”的轻响，像句温柔的承诺。
或许共存从来都不是消灭差异，是学会带着彼此的印记往前走。就像此刻，敖影的黑袍上沾着银白的光，我的鳞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黑，而东海的方向，父王和兄长们一定在等着我们，准备好分甜的那半海带糖。
龙船驶远时，我回头看见敖影站在珊瑚林边，手里举着片银白的鳞片，在阳光下晃了晃，像在说“再见”。寄居蟹突然拽了拽我的辫子，指着天空——那里的云正变成黑白相间的样子，像条崭新的龙，正慢慢飞向西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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