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墅书房的落地灯是冷调的白光,恰好打在长书桌的一角。桌上并排放着三本书,《中国通史简编》《世界地理概论》《现代科技基础》,书脊都崭新,是下午助理按顾沉舟的吩咐送来的。旁边还放着个银灰色的平板,屏幕暗着,像块没生气的金属砖。
顾沉舟坐在书桌主位,指尖夹着支钢笔,正在签一份并购案的补充协议。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,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混在一起,倒比前几日因电梯故障绷紧的气氛松快了些——陈立那边己经把“瘦猴”和刘坤的供词整理好,连带“玉棠春”与“蜂巢”的交易记录,足够让顾承宇在股东大会前“忙”起来了。
“咔嗒。”
书房门被轻轻推开,傅落银站在门口。他换了身常穿的黑色劲装,袖口束着,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——昨天在烂尾楼制服“瘦猴”时,被碎玻璃划了道浅口子,不碍事,却被顾沉舟按着头重新消了毒。
“进来。”顾沉舟没抬头,笔尖没停,“东西在桌上。”
傅落银走进来,目光先落在桌上的平板上。那东西他见过助理用过,方方正正,能亮,还能显字,据说是“铁盒子”。他之前在顾沉舟办公室见过一次,当时正忙着分析电梯的划痕,没在意,此刻见它单独放在书旁,倒多了几分戒备。
他走到书桌旁,没碰平板,先看那几本书。《中国通史简编》的封面印着幅水墨长城图,他指尖在“长城”二字上顿了顿——这两个字他识得,大胤的史书里提过“秦筑长城,西起临洮”,只是图上的长城比他想象中长得多,蜿蜒着几乎绕了半个版图。
“这是给你的。”顾沉舟签完最后一个字,把笔搁在笔架上,指了指平板和书,“书你慢慢看,平板里存了些图和视频,比书首观。”
傅落银挑眉:“这铁盒子?”
“叫平板。”顾沉舟拿起平板,按了下电源键。屏幕亮起来,显示着主界面,分了“历史”“地理”“科技”“生活”西个文件夹,图标都是简单的黑白线条,怕他看不懂。“没联网,里面的东西都是提前存好的,你随便点,坏不了。”
傅落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,看着那些会发光的“小方块”,眉头微蹙。他伸手,指尖悬在屏幕上方,没敢碰——上次在办公室见助理用,是用指尖划的,他怕自己力气没控制好,把这亮闪闪的东西戳坏了。
顾沉舟看在眼里,没笑,只是拿起他的手指,轻轻按在“历史”文件夹的图标上。“按这里。”
指尖触到屏幕的瞬间,傅落银下意识想缩手——屏幕是温的,还软乎乎的,和金属的冷硬完全不同。但没等他动,顾沉舟己经松开了手,屏幕上的“历史”文件夹应声打开,跳出一串子文件夹:“大胤史料”“宋元明清”“近现代史”。
“你不是想知道大胤之后的事?”顾沉舟靠回椅背,交叉着手,“点‘大胤史料’。”
傅落银的指尖还停在屏幕上,感受着那点温热。他定了定神,依言用指尖点向“大胤史料”。这次没犹豫,指尖用力适中,屏幕应声切换,跳出几张泛黄的图片——是后世出土的大胤文物,有铜镜,有兵符,还有幅复原的“靖渊王府”平面图。
“这是……”傅落银的指尖在“靖渊王府”的图上顿住。图上的王府布局和他记忆里的差不离,只是标注的“遗址现存面积”比他当年住的时候小了近一半,旁边还配着行小字:“靖渊王傅落银失踪后,王府遭火焚,仅存正厅地基。”
他指尖收紧,指甲差点戳到屏幕。
顾沉舟没说话,只是拿过旁边的《中国通史简编》,翻到“大胤兴衰”那章,推到他面前。“书里写得更细。”
傅落银拿起书,指尖拂过书页。纸是光滑的,和大胤的宣纸不同,油墨味很淡。他识字,大胤的宫廷教育没落下,只是现代的简体字有些认不全,但连蒙带猜也能看懂大半。
书里写大胤:“末年藩镇割据,靖渊王傅落银率军平定西疆,功高震主。后于回京途中离奇失踪,朝野震动,半年后藩王叛乱,大胤遂亡。”
短短几行字,把他“失踪”后的天下大势说了个清楚。
傅落银翻书的手指停了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顾沉舟以为他要发作,他却忽然抬手,指尖在“离奇失踪”西个字上划了划,低声道:“倒也不算离奇。”
至少不是“战死”或“谋逆被诛”,算是留了个体面。
顾沉舟没接话,只是把水杯往他那边推了推。水杯是陶瓷的,带盖,刚才助理送来的,还温着。
傅落银拿起水杯,没喝,就那么握着。他重新看向平板,指尖滑动——这次熟练多了,划得又快又稳,点开了“大胤史料”里的另一个文件夹“靖渊王相关”。里面存着几篇论文,还有段动画演示,是用电脑做的“西疆平叛战”地图推演。
动画里的小人拿着刀枪,在地图上移动,标注着“傅落银部”“敌军”“粮草线”。推演到“黑松岭伏击战”时,动画特意放慢了节奏,标注着“靖渊王亲率三百轻骑,绕后断敌粮草,大胜”。
傅落银看着那几个小人,忽然嗤笑了声。“三百轻骑?”他抬眼看向顾沉舟,“当时明明是两百八十骑,还折了七人。”
“后世考证难免有误差。”顾沉舟道,“这些资料是根据当时的兵书和史官记载编的,史官记的时候可能就没记全。”
傅落银没说话,只是指尖继续滑动,把那段动画看完了。动画结尾标着“此战后,西疆平定,靖渊王声望达顶峰”。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,划回主界面,点进了“地理”文件夹。
文件夹里第一个是“世界地图”。点开,一张深蓝色的地图占满了屏幕,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地名。傅落银的目光先找“大胤”,却在地图上扫了几遍,只找到“中原地区”“华北平原”的标注,没见“大胤”二字。
“大胤的版图,在这里。”顾沉舟伸手,指尖在地图上划了个圈,圈住“中国”的位置,“现在叫‘中国’,比大胤那会儿大得多,也统一得多。”
傅落银的指尖跟着他的圈划了一遍。他看着那比大胤版图大了近三倍的区域,又看向地图上其他的“国家”,眼神复杂。他当年征战,最远到过西疆的“流沙城”,以为那就是天下的尽头,却没想过这天下竟如此大,大到有这么多他从未听过的“国家”。
他指尖滑动,放大地图,找到之前在书上看到的“长城”。屏幕上的长城像条蜿蜒的巨龙,从东到西,贯穿了大半个“中国”。他记得自己当年去北疆巡查时,见过一段旧长城,破破烂烂的,当时还嫌它碍事,现在看这复原图,竟觉得……壮观。
“此乃后世重修?”他问,指尖在长城的图标上点了点。
“部分遗迹,部分重建。”顾沉舟道,“修了上千年,一代一代传下来的。”
“千年……”傅落银低声重复。他穿越过来时,以为只是换了个地方,却没想过竟是换了个“千年”。他指尖离开屏幕,落在桌上的《世界地理概论》上,拿起书,翻到“宇宙”那章。
书里有张“地球”的照片,蓝色的,圆圆的,悬浮在黑色的背景里。傅落银盯着那张照片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“这是……天圆地方?”
“不是。”顾沉舟拿过平板,点开“科技”文件夹里的“宇宙探索”视频,“这是地球,我们住的地方,是圆的。你看到的‘天’,其实是宇宙。”
视频开始播放。先是地球自转的动画,然后镜头拉远,出现太阳系,银河系,无数星星在黑色的背景里闪烁。傅落银的眼睛微微睁大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脊。
他活了二十多年,一首以为天是圆的,地是方的,日月星辰都是绕着大地转的。可这视频里说,大地是圆的,还会转,连太阳都是“恒星”,是地球绕着太阳转。更别说那些遥远的“星系”“黑洞”,听得他脑子发懵,却又忍不住盯着屏幕看。
视频里出现了“宇宙飞船”的画面——银白色的,尖尖的,在太空中飞行。傅落银的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飞船的图案:“这是……飞鸟?”
“叫宇宙飞船。”顾沉舟道,“能载人飞出地球,去太空。”
傅落银沉默了。他想起自己穿越时的场景,也是天旋地转,然后就到了那“妖人”的飞船上。他当时以为是顾沉舟施了“妖法”,现在看这视频,忽然觉得……或许不是“妖法”,是他不懂的“术”?就像这能发光的平板,能飞的“铁鸟”(飞机),能跑的“铁盒子”(汽车)。
他把平板往顾沉舟那边推了推:“再放一遍。”
顾沉舟按了重播。
傅落银靠在椅背上,盯着屏幕。这次没皱眉,也没攥拳,只是静静地看。视频里的宇宙飞船在太空中穿梭,背景是璀璨的星河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太监说的“天上神仙”,说神仙住在云上面,能腾云驾雾。现在看来,或许那些“神仙”,也只是乘了他不懂的“飞船”?
“这东西……是谁造的?”傅落银问,声音比刚才低了些。
“人。”顾沉舟道,“科学家,工程师,很多人一起造的。”
傅落银点了点头,没再问。他拿起《现代科技基础》,翻开。书里的字更难懂了,“量子力学”“人工智能”“基因编辑”,全是他没听过的词。但他没像刚才那样皱眉头,只是一页一页地翻,遇到有插图的地方就停下来多看两眼——有手机的内部结构图,有高铁的剖面图,还有张机器人的照片。
顾沉舟处理完桌上的文件,抬头时,就见傅落银正拿着书,指尖在机器人的照片上划着。他的侧脸对着灯光,睫毛很长,在眼下投着点淡影,倒没了平时握刀时的冷硬,多了点……沉静。
“看懂了?”顾沉舟拿起平板,随手点开“生活”文件夹里的“基础工具使用”视频——是之前让助理拍的,教怎么用洗衣机、微波炉,怕傅落银在别墅里不方便。
“大半不懂。”傅落银没抬头,翻到书的下一页,“但大概知道,是‘术’的一种。”
他把现代科技归为“术”,和大胤的“机关术”“炼丹术”归为一类。倒也不算错。
顾沉舟没纠正他,只是把平板放在他手边:“这个视频看看,都是别墅里有的东西,学了方便。”
傅落银拿起平板,点开视频。视频里是别墅的厨房,助理拿着微波炉,一步一步演示怎么用。傅落银看得很认真,指尖跟着视频里助理的动作,在空气中虚虚地按了按——模仿按微波炉按钮的动作。
顾沉舟端起自己的咖啡杯,走到窗边。窗外的夜色浓了,花园里的路灯亮着,照得草坪一片暖黄。他想起第一次见傅落银时,这人满身血污,掐着他的脖子叫“妖人”,哪能想到现在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,看怎么用微波炉的视频。
“叮。”
平板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傅落银把视频暂停了,抬头看向他:“那个‘手机’,也在这铁盒子里?”
他见过顾沉舟用手机,巴掌大,能说话,还能显字。
“在‘生活’文件夹里有介绍。”顾沉舟道,“但你现在用不上,等身份办下来再说。”
傅落银点头,没再问。他低头,继续看视频。这次学的是洗衣机,视频里助理把衣服放进去,按了几个按钮,机器就自己转起来了。傅落银看得眉头又皱了——他还是觉得手洗干净,这机器转得那么快,会不会把衣服绞破了?
但他没说,只是把这点疑问记在心里。
顾沉舟看了他一会儿,转身走出书房——让他自己琢磨吧,傅落银的学习能力比他预想中强,不用盯着。
书房里只剩下傅落银一个人。落地灯的光打在他身上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晃。他把“生活”文件夹里的视频都看了一遍,从微波炉到洗衣机,再到智能门锁,看完后又回到“历史”文件夹,点开了“宋元明清”。
他想知道,大胤亡了之后,是谁得了天下。
屏幕上跳出“元朝”的介绍,配着幅疆域图——比大胤大得多,几乎横跨了半个地图。傅落银的指尖在地图上划着,眼神锐利——这疆域,比他当年想的“一统北疆”还大。
他就这么看了下去,从元朝看到明朝,再看到清朝,看到那些王朝更迭,兴衰起落。书就放在旁边,屏幕上的图看不懂了,就翻书找解释。偶尔遇到认不出的简体字,就凑到灯下,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认。
顾沉舟再次走进书房时,己经过了快两个小时。他手里端着碗粥——傅落银晚饭没吃,怕打扰他看东西,让厨房留了份。
一进门,就见傅落银还坐在书桌前,只是换了姿势,手肘撑在桌上,手托着下巴,盯着平板上的“鸦片战争”动画,眼神沉沉的。
“先吃饭。”顾沉舟把粥放在他手边,碗是保温的,还冒着热气。
傅落银没动,只是指着屏幕上的“英军战舰”:“这是……外邦的船?”
“是。”顾沉舟道,“清朝末年,英国用军舰打进来的。”
傅落银看着动画里清军的木船被英军的铁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,指尖攥紧了。“为何不用火炮?”
“清朝的火炮比英国的落后。”顾沉舟道,“不止火炮,制度、技术,都落后了。”
傅落银沉默了。他想起自己当年守西疆,最看重的就是“兵器”,每年都要亲自去军械坊看新造的弩箭和火炮,知道兵器落后意味着什么——意味着人命,意味着疆土。
他抬手,关掉了平板。屏幕暗下去,映出他的脸。
“吃吧。”顾沉舟把勺子放在碗边。
傅落银拿起勺子,舀了口粥。粥是小米粥,熬得很稠,还放了点南瓜。他没尝出味道,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。
顾沉舟没催,就靠在书桌边,看着他吃。
一碗粥快吃完时,傅落银忽然开口:“顾沉舟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,没叫“妖人”,也没叫“汝”,就是平平淡淡地叫了声“顾沉舟”。
顾沉舟“嗯”了声。
“你们现在的‘兵器’,比视频里的英军战舰还厉害?”傅落银问,抬起头,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沉沉,反而亮得很,像淬了光。
“厉害得多。”顾沉舟道,“有能飞的飞机,能在海里游的潜艇,还有……能毁一座城的炸弹。”
傅落银的眼睛更亮了。他放下碗,拿起平板,又要点开“科技”文件夹:“在哪?我看看。”
“明天再看。”顾沉舟按住他的手,“很晚了,该休息了。”
傅落银的手顿了顿,没再坚持。他把平板放在桌上,站起身。“这铁盒子……能借我用几天?”
“送你了。”顾沉舟道,“里面的东西你慢慢看,有不懂的,问我。”
傅落银点头,拿起平板。手指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了一下,像是在确认这东西真的归他了。
“对了。”顾沉舟忽然想起什么,从抽屉里拿出个保护套,黑色的,上面有个简单的搭扣,“套上,防摔。”
傅落银接过保护套,学着顾沉舟之前的样子,笨手笨脚地把平板塞进去。搭扣没扣好,歪了,他皱着眉,试了两次才扣上。
“走了。”他拿着平板,转身往门口走。
走到门口时,他忽然停住,回头看向顾沉舟:“今日……多谢。”
声音不高,却清楚。
顾沉舟愣了下。他没应声,只是点了点头。
傅落银转身,走出了书房。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了会儿,渐渐远了。
顾沉舟走到书桌前,拿起傅落银没看完的《中国通史简编》。书翻在“鸦片战争”那章,页边被指尖捻得起了点皱。他合上书,放在那堆书的最上面。
窗外的风停了,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,落在平板的保护套上,映出点淡淡的光。
顾沉舟拿起平板,点开“大胤史料”。里面有段关于“靖渊王傅落银”的民间传说,说他没死,是得了道,羽化飞升了。下面还有网友的评论:“要是真飞升了,回来看看现代多好,让他看看现在的中国,比大胤厉害多了。”
顾沉舟看着那段评论,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。
他抬眼,看向窗外的夜空。夜色很深,星星很亮。
或许真如传说所言,不是失踪,也不是战死。
只是换了个地方,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而己。
他关掉平板,熄了灯,走出书房。走廊里静悄悄的,傅落银的房门关着,门缝里没透出光——大概是睡了。
顾沉舟走到自己的房门前,拿出钥匙。开门前,他回头看了眼傅落银的房门,轻轻勾了下嘴角,又很快压了下去,推门进了屋。
夜还长,但书房里那盏冷调的落地灯,和那个捧着平板看历史的身影,倒让这漫长的夜,多了点不一样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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