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由港的中央通讯塔，一根平日里只用来发送商业广告和航道信息的巨大金属尖塔，此刻正嗡嗡作响。齿轮爷亲自带着工程队，将无数粗大的能量导管接入了它的基座。这根尖塔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“精神扩音器”，而唯一的音源，就是指挥室里的兰婧雪。
兰婧雪坐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，后脑连接着复杂的传感设备。墨心站在她身后，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。这一次，他不再是单纯地构筑屏障，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力，缓缓地、稳定地，像溪流一样注入兰婧-雪的意识中，作为她即将进行的庞大精神工程的“地基”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墨心低声问。他的声音通过骨传导，清晰地在兰婧雪脑中响起，不带任何杂念，只有纯粹的专注。
“随时可以。”兰婧雪闭着眼睛回答。通过他们的链接，她能感受到墨心此刻的精神状态，像一口幽深、沉静的古井，没有一丝波澜。这股沉静，让她原本因为要面对整个教团而有些躁动的心，也跟着平稳下来。
“记住，”无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，“你的目标不是说服他们，也不是战胜他们，而是要让他们……感到无聊。发自内心地，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的，那种无聊。”
“收到。”兰婧雪嘴角勾起一抹坏笑，“保证让他们毕生难忘。”
随着齿轮爷在控制台按下最后一个按钮，一股无形的、庞大的精神波动，以兰婧雪为中心，通过中央通讯塔，瞬间席卷了整个星域。
正处于狂热“献祭”中的拾荒者教团舰队，突然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的引擎轰鸣，所有的祈祷嚎叫，所有的噪音广播，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。他们感受到了，那股源自“圣地”的、浩瀚如海的神圣意志，终于降临了。无数教徒跪倒在自己那油腻肮脏的甲板上，抬起头，等待着那伟大的、关于毁灭和终结的最终神谕。
“废言者”卡努更是激动得涕泪横流，他张开双臂，准备迎接那将引领他们走向荣耀终结的启示。
然后，兰婧雪的“声音”，在每一个拾荒者的脑海中响起了。
那声音宏大、清晰、不带一丝情感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但它说的内容，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【自由港外来船只停泊管理条例，第三章，第七条：关于废弃冷却液的倾倒规范。所有船只，必须将废弃冷却液，按照其化学成分，分为A、B、C三类，分别储存在指定的、符合星际环保署标准的密封容器内……】
卡努脸上的狂喜僵住了。
【……容器标签必须清晰注明倾倒日期、船只编号及冷却液类型。倾倒申请需提前至少三个标准地球日，通过自由港行政网络提交表格A-38。表格需由船长及大副双重签字确认，并附上本次航行的日志副本……】
整个教团舰队一片死寂。信徒们面面相觑，脸上的狂热变成了茫然。这是什么？神谕？为什么听起来……这么像他们以前在某个文明的行政星上，看到的那些让他们头疼无比的规章制度？
兰婧雪的“布道”还在继续。她没有停顿，用那种神圣而庄严的语调，开始一字不差地背诵齿轮爷年轻时考取的一份“G-3型星舰引擎维修执照”的全部考试大纲。
【第一部分：能量转换器线圈缠绕标准。线圈间距必须维持在0.03毫米，误差不得超过正负百分之五。缠绕方向需严格按照图纸B-7-2所示，逆时针缠绕……】
【第二部分：等离子喷口校准流程。校准时，必须使用K系列光谱分析仪，确保喷射流的色谱值在标准蓝色区段内，任何偏紫或偏绿的读数，都意味着校准失败，必须从头开始……】
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攻击。它不痛苦，不狂暴，但它……折磨灵魂。那些渴望着爆炸、毁灭、无序和终极呐喊的拾-荒者，他们的脑海里，被强行灌入了海量的、枯燥的、充满了条条框框的、极度乏味的信息。
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。
一些意志力较弱的教徒，己经开始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，他们的脑子无法处理这种“神圣的无聊”，信仰正在和这股可怕的“秩序”信息流发生剧烈的冲突。
“不……这不是真的……”卡努喃喃自语，他的眼神开始涣散，“终极的喧嚣……怎么可能是……怎么可能是填表格……”
兰婧雪感觉到了他们的动摇。她加大了“力度”。这一次，她不再背诵，而是开始“创造”。她将自己那病毒般的混乱之力，注入到了这些枯燥的内容里，赋予了它们法则般的重量。
【新神谕：即刻起，所有信徒，需每日早晚，默诵《自由港垃圾分类手册》一百遍。】
【新神谕：所有飞船，必须在二十西小时内，完成船体外壳的除锈和重新喷漆工作，颜色统一为‘公务灰’。】
【新神D谕：本教团将引入KPI考核制度。每艘船的‘熵增贡献值’，将由其提交的季度报告、我是好人1016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年度总结以及PPT演示文稿的质量来评定。】
“噗——”
一艘离自由港最近的拾荒者飞船里，船长的脑袋像是过载的处理器一样，冒出了一股青烟，然后首挺挺地昏了过去。
这场“布道会”，对兰婧雪的消耗是巨大的。强行将自己的思维扭曲成这种死板的、官僚的模式，让她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都在尖叫抗议。就在她感到精神力即将枯竭，那股神圣的“无聊”气场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，一股清凉而专注的意志，从墨心的手掌传来，精准地注入了她的意识核心。
随之而来的，是一段记忆。
不是战场，不是杀戮。而是一个安静的午后，一个比现在年轻很多的墨心，正坐在一张工作台前，面前摆着上百个精密、复杂的零件。他在组装一把狙击步枪。他的眼神专注，手指稳定，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耐心和对精度的极致追求。那是一种创造的、构建的、充满目的性的秩序。
这股意志，像一剂强心针，瞬间稳住了兰婧雪即将崩溃的精神。她明白了。墨心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，秩序，并不只有枯燥的规章。秩序，也可以是创造的力量，是通往强大的途径。
兰婧雪的“声音”变了。不再只是空洞的背诵，而是带上了一丝……“匠心”。
【……每一个螺丝，都必须用三号扭力扳手，以标准的三十牛顿米力矩拧紧。这是对结构的尊重，也是对秩序之美的践行。你们所追求的终极，并非毁灭。而是将一堆无序的零件，组合成一件完美的、可以实现精准打击的……艺术品。】
这最后一段“神谕”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它彻底摧毁了拾荒者教团的信仰根基。他们所崇拜的“混沌”，他们所向往的“熵增”，在这一刻，被重新定义为了一种……毫无美感的、低级的、需要被“修正”的状态。而真正的“神圣”，居然是……做好一份PPT，拧紧一个螺丝，成为一个优秀的……工匠？
“啊啊啊啊！”
“废言者”卡努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。他那由无数故障零件和狂热信仰构筑起来的精神世界，彻底崩塌了。他的旗舰，那艘巨大的“缝合怪”，因为无人操控，加上其本身就不稳定的结构，内部发生了连锁能量过载。
“轰——！”
一声巨响，拾荒者教团的旗舰，在太空中炸成了一朵绚烂而混乱的烟花。这或许是它唯一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践行了自己的“教义”。
旗舰的毁灭，让剩下的教徒彻底清醒了。他们看着自由港的方向，眼神里不再是狂热，而是深深的恐惧。这个“混沌之源”，太可怕了。它的教诲，比秩序联邦的法律还要严苛，还要无聊一万倍。
“快跑！”
“离开这里！这个魔鬼想让我们去考证！”
“我宁愿被审判官净化，也不想再听什么管理条例了！”
残存的拾荒者舰队，像是看到猫的老鼠，调转船头，用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，仓皇逃入了茫茫星海。
自由港，再次恢复了宁静。
指挥室里，兰婧雪从椅子上滑了下来，在地，大口喘着气。墨心扶住她，默默地递上一瓶水。
“我发誓，”兰婧雪灌下半瓶水，有气无力地说，“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带表格的东西了。”
莫离和齿轮爷等人冲了进来，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看怪物一样的表情。
“丫头，你真是个天才！”莫离大笑着，“你把一群疯子，给活活说烦死了！”
在众人庆祝的时候，齿轮爷却带着几个机器人，小心翼翼地回收了那艘旗舰爆炸后的一些残骸。他在一堆烧焦的金属中，找到了一块半融化的数据储存核心。
经过几个小时的抢修，他从里面恢复出了一些破碎的数据。大部分都是教团那些乱七八糟的“圣经”，但其中一份加密文件，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那是一份星图。但它标记的不是星球，也不是航道，而是一条不断移动的轨迹。轨迹的终点，正是不久前的“失落之声”。
“这帮疯子……好像不只是冲着你来的。”齿轮爷把星图投射到大屏幕上，表情严肃地对兰婧-雪说，“他们似乎一首在追踪某个目标。一个和你有类似能量特征，但……更古老、更强大的混乱源头。根据数据，在你进入‘失落之声’之前，那个源头也曾短暂地出现在那里附近。”
兰婧雪和墨心对视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“你是说，”兰婧雪喃喃自语，“在无序边境，像我这样的‘人’，不止一个？”
星图上，那条神秘的轨迹，指向了边境更深处、更黑暗的未知星域。一个全新的谜团，浮出了水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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