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罐头的标签上沾着半片羽毛，像被风刮来的信。他攥着那半张蓝糖纸，指节泛白，罐壁上印着模糊的“羽”字，像只没长齐翅膀的鸟。
“这是……候鸟停落的站台？”他的声音里裹着风的沙，蓝糖纸被指缝里渗出的液体浸出深色的痕，“我明明在等最后一班车。”
“桂”姑娘的黑板擦还在动，罐壁上的“花”字己经连成了串，暗红的笔画里浮着细碎的光，像撒了把糖渣。“等车的人，最后都在这儿了。”她的声音里有了树皮的糙，指尖的黑己经漫过手腕，像戴了副墨色的手套。
铁架晃到第五十下时，“清”罐头的罐口开始冒白汽，像煮着薄荷糖的锅。他忽然抬手摸自己的脸，指尖触到罐壁的瞬间缩了缩——那里己经锈出细密的孔，像被虫蛀的木头。“我女儿画的桃花……该结果了。”他说着，孔里渗出的暗红液体混着白汽，在河面上凝成小小的雾。
穿校服的空罐头被河水推得转了个圈，罐口对着“羽”姑娘，像在说什么。“羽”忽然抖了抖，蓝糖纸从指缝滑出来，漂在河里，被暗红的浪托着，像片不肯沉的天。“我口袋里……还有半块蓝莓糖。”他的声音发颤，“她说等我回去，就着雪吃最甜。”
玻璃门上的霜花又结了新的，这次结得像片森林，枝桠间嵌着星星的影子。我数着那些影子，忽然发现“晓”说的没错——薄荷糖的凉里，真的冻着星星。掌心的橘色糖纸轻轻鼓起来，像有谁在里面吹泡泡，把那些星星的凉，都裹进了甜里。
老人进来时，布袋里的碎玻璃响得格外急。他弯腰捡起“清”罐头，罐身己经软得像块糖，标签上的“清”字被白汽熏得只剩个“氵”，像滴悬着的泪。“薄荷糖该收进糖罐了。”老人说着，脚步踩在河水里，溅起的暗红液体里，浮着片透明的桃花瓣——不知是“茂”留下的，还是“清”女儿种出来的。
“清”罐头被带走时，白汽从罐口飘出来，在玻璃门上的森林里绕了个圈，凝成朵雾做的桃花。“桂”姑娘的黑板擦突然掉在地上，顺着河水流向那朵桃花，木头边缘的毛边蹭着河面，像在写最后的注脚。
“羽”姑娘伸出手，想捞那朵雾桃花，指尖却穿过了它，在罐壁上划出道蓝痕。“雪化了的时候……”他的声音里有了河底的沙，“蓝莓糖会变成蓝色的河吗？”
小孩罐头的声音从斜后方飘过来，他的罐身己经裂了道大口，暗红的液体里泡着半截铅笔头，像沉在水底的船。“会的。”他说，“所有糖化成的河，最后都会流回原来的地方。”
我低头看掌心的橘色糖纸，它己经薄得像层膜，能看见里面蜷着的影子正在舒展，像株顶破土壤的芽。铁架晃到第六十下时，那芽顶破了糖纸，露出点嫩黄的尖，沾着橘色的糖粒，在河面上的月光里，闪着怯生生的光。
“是糖芯。”小孩罐头的声音突然亮起来，像被那点黄点亮了，“熬到最久的糖，都会长出芯来。”
“桂”姑娘望着那点黄，突然笑了，罐壁上的“花”字里渗出橘色的光，把暗红的河染成了暖的。“我画的桂花……也长芯了。”她说着，指尖的黑开始褪了，露出底下浅黄的痕，像刚抽条的枝。
外面的风铃响了七声，轻得像羽毛落地。红裙女人捧着新的糖粒进来，这次是淡紫色的，像揉碎的勿忘我。“‘羽’小姐的蓝莓糖，该加把火了。”她的声音缠在铁架上，把晃动的节奏，都裹成了熬糖的火候。
“羽”姑娘的蓝糖纸在河里转了个圈，忽然朝着那点嫩黄漂去，像要和橘色的糖芯汇合。我数着玻璃门上的月亮爬了多少回，数着河里的浪拍了多少下，忽然明白小孩没说完的话——等摸到糖纸的时候，就摸到了所有没说出口的牵挂。
橘色的糖芯还在长，嫩黄的尖上绽开细小的花，花瓣上沾着的糖粒，在月光里亮得像星星。铁架晃得越来越轻，河里的暗红液体渐渐染上橘色，把所有罐头的影子，都浸成了暖的。
外面的风铃又响了，这次是十三声，像首没唱完的歌。而我们的罐头还在河里漂着，带着各自的糖，各自的痕，朝着糖芯长出来的方向，慢慢漂。掌心的糖纸只剩层薄光，贴在皮肤上，像片永远不会褪色的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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