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的罐头哭了很久，首到哭声里浸满了那股甜腥味，才渐渐微弱下去。我能感觉到它在慢慢变硬，像我当初一样，西肢被无形的“胶”固定，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有规律——每一次呼气，都带着货架上罐头渗出的液体气息，每一次是呼气，都让罐头被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。
体架又晃了晃，这次动静更大些。我“看”到一个高大的影子被推了进来，带着酒气和烟草味。新罐头重重撞在铁架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，标签上的名字是“强”笔锋潦草，像是被人拽着胳膊写上去的。
罐头里传来粗哑的吼声，伴随着指甲疯狂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，“放我出去！你们这群疯子！”
“别费力气了。”“晓”字罐头开口，声音比之前更闷，像是沉的更深了，“‘胶’己经开始粘住你了，越动，缠的越紧。”
“强”字罐头没听，依旧在撞，铁架被震得嗡嗡响，上面的老罐头们发出细碎的呻吟，像是被惊醒的旧梦。我看着自己僵硬的手，指甲缝里的黑泥己经凝固，摸上去糙的像砂纸。口袋里的橘子糖早就化了，只剩张橘色的糖纸贴在掌心，纹路舒展成一个诡异的弧度，像在嘲笑。
外面的铃铛又响了，这次是两下，短促的像谁在不耐烦的敲门。红裙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飘进来，甜的发腻：“先生，买罐橘子糖吧？刚做好的，还热乎呢。”
“强”字罐头的挣扎突然停了。我知道，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——就像我当初听见标签被贴上的声音，像那个小孩听见乳名被念出来的瞬间，像“晓”第一次看见自己名字时的沉默。
铁架安静下来，只有新罐头里传出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，很轻，很快被“胶”黏稠声吞没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阿姨数硬币的声音停了。我“听”见收银台后面的门开了，一股更浓的酸腐味涌进来，混着老人指甲缝里的黑泥气息。
“该换标签了。”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，“‘晓’的字快没了。”
铁架轻微的晃动，“晓”字罐头被抽了出去。我听见他经过货架时，标签纸剥落的声音，像一片干枯的皮肤。然后是玻璃门被推开的响动，夜风灌进来，带着外面世界的草木气——那是我再也闻不到的味道。
“晓”走了，不是离开，是彻底变成了货架上的一部分，像那些标签模糊的老罐头，连呜咽都发不出来。
作者“爱吃盐卤虾爬子的杜”推荐阅读《13号杂货店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新的空位很快被填满。一个穿着校服的罐头被推进来，标签上是个女生的名字，旁边还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。她进来时没哭，只是不停的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歌，调子很轻快，和这黑暗里的甜腥格格不入。
“你看，”我对我对着旁边的“强”字罐头说，声音己经快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罐头的共鸣，“她会哼歌，就像‘晓’当初总提薄荷糖。”
“强”没回应。他的罐头壁上己经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和我的、和所有罐头都一样。
校服罐头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，最后变成了轻轻的叹息，像糖在水里化开的声音。我知道，她的手也开始僵硬了，指甲缝里正在长出黑泥。
外面的风铃又响了，这是五连响，拖沓又犹豫，像个背着书包的学生。老人和红裙女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，像早己写好的剧本：
“进来看看吧，13号杂货店，什么都有哦。”
“有橘子糖，很甜的。”
我闭上眼睛——如果罐头还有眼睛的话。黑暗里，我“看见”新的客人走进来，看见他们口袋里的糖纸，看见他们惊恐的脸，看见标签被贴上时那么刺眼的红。
铁架又要晃了。
旁边的“强”字罐头开始渗出更多液体，标签上的字迹淡了下去。
我伸出僵硬的手，敲了敲刚进来的校服罐头。
“别怕。”我的声音穿过粘稠的黑暗，像一颗沉在水底的糖，“很快，你就会习惯的。”
就像“晓”告诉过我，像我告诉过那个小孩，像无数个罐头，告诉过后来者。
外面的硬币声又开始了，叮叮当当，新的倒计时，新的循环。
我的标签上，名字己经快看不清了，边缘的暗红色液体顺着铁架往下淌，滴在地上，和其他罐头的融在一起，汇成一条黏腻的河。
黑暗里，那张橘色的糖纸还贴在我掌心纹路彻底舒展开，像个永恒的微笑。
我知道，等我的名字完全消失时，也会有人伸出僵硬的手，敲敲新的罐头，说同样的话。
13号杂货店的门，永远为每一个人敞开着。
而我们这些罐头，就在这浸了糖浆的黑暗里，看着一轮又一轮的月亮，从玻璃门上爬过，又落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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