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罐头带着草木的腥气被推了进来，绿色糖纸从口袋里滑落，飘到地上的河里，像片不肯下沉的叶子。他大概是个爱跑的孩子，罐壁上还沾着些泥土的痕迹，标签上的“茂”字带着点倔强的竖钩，像没被踩折的草茎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？”他的声音发颤，手指戳了戳地上的液体，立刻缩回来，指尖己经蒙上了层暗红，“会动的？”
小孩罐头没接话，只是把半截铅笔往怀里收了收，指节的粘连声比上次更响。皮夹克罐头彻底安静了，“野”字的最后一点终于化在液体里，罐身歪歪斜斜地靠在铁架上，像个喝空的酒瓶。校服罐头的星星标签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，她轻轻哼起段不成调的曲子，声音里的糖浆味快溢出来了：“以前有个‘林’，总说外面的树比铁架好看。”
“茂”罐头突然撞了下铁架，比“野”刚来的时候轻多了，像片叶子落在地上。“我要出去！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吃草莓糖！”他的声音里掺了哭腔，罐壁上凝出细密的水珠，很快和那些暗红的液体混在一起。
红裙女人的声音又飘进来了，裹着股草莓的甜香：“茂少爷，尝尝这个？比家里的更甜呢。”
“茂”罐头的动作顿住了，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，像在吞咽什么。小孩罐头忽然开口，声音比上次沉了些：“别听。听了，就会想。想多了，黑泥就长得快。”
“茂”罐头没理他，只是喃喃着：“草莓糖……红色的……”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刮擦罐壁，发出沙沙的响，和“野”当初一模一样。校服罐头叹了口气，她的指甲己经和罐壁粘在了一起，“又一个。”
铁架晃了第十西下的时候，老人来清罐头了。这次被抽走的是皮夹克罐头，抽走时没什么声音，像块化透的糖。玻璃门开的瞬间，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，混着草莓的甜，还有点泥土的腥。“茂”罐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，罐壁上的“茂”字开始渗液，竖钩的地方最先淡下去。
“春天……该播种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变得含混，像被糖浆糊住了嘴，“我家的桃树……该开花了……”
小孩罐头伸出手，敲了敲他的罐壁。13号杂货店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13号杂货店最新章节随便看！他掌心的铅笔头己经黑得发亮，和罐壁粘成了一团。“我以前，想画月亮。”他说，“画了很多次，都没画成。”
“茂”罐头没说话，只是指尖的黑泥开始往外冒，像刚破土的芽。我的标签早就没了形状，掌心的橘色糖纸却越来越亮，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光。我忽然想起“晓”的薄荷糖纸，是淡绿色的，像春天刚抽条的柳丝。那时候她总说，薄荷糖最提神，能让人记着事。
可记着又有什么用呢？
铁架晃了晃，这次格外温柔。外面的风铃响了九下，像串珠子掉在地上。老人和红裙女人的声音叠在一起，像盖在罐头顶上的盖子：“进来呀，13号杂货店，什么都有呢。”“新做的薄荷糖，清凉得很。”
新的罐头被推进来的时候，带着股牙膏的味道。标签上的“清”字干干净净，像刚写上去的。他是个戴眼镜的男人，推了推眼镜，镜片上立刻蒙上层雾，很快被渗出来的液体打湿。
“这里是……候车室吗？”他推了推眼镜，手指在镜片上胡乱抹着，“我要去开会，我的演讲稿还在包里……”
小孩罐头敲了敲他的罐壁，声音己经有了老罐头的黏腻：“别怕。”
“茂”罐头忽然开口，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：“会习惯的。”
校服罐头的哼唱停了，她的罐身开始往下掉渣，像块风化的石头。“看，”她说，“月亮又圆了。”
我抬起头，看见玻璃门上的月亮正慢慢爬上来，圆得像颗橘子糖。橘色的光落在地上的河里，那些暗红的液体忽然泛起细碎的光，像撒了把糖粒。我的掌心有点痒，橘色糖纸轻轻动了动，那永恒的微笑像是在对我笑，也像是在对所有漂在河里的罐头笑。
外面的风铃还在等，铁架还在晃，月亮还在爬。而我们这些罐头，就在这13号杂货店里，慢慢漂着，像在熬一锅永远熬不稠的糖浆。谁也不知道会漂到哪里，也没人在乎。反正，总会有新的罐头进来，总会有老的罐头被清走，像树上的叶子，落了又长，长了又落。
掌心的糖纸突然发出了点声音，很轻，像很多年前，我跑过雪地时，口袋里的橘子糖纸在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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