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，慢悠悠地盖下来时，华仔正蹲在巷口的梧桐树下，用一块旧抹布擦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。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，里面是他今天收来的废品——几个啤酒瓶，一摞旧报纸，还有半袋从菜市场捡来的、还带着泥土的胡萝卜。
“华仔，又捡着宝贝啦？”隔壁杂货店的王婶探出头，手里摇着蒲扇，“你妈让你早点回去呢，说今天包了你爱吃的荠菜饺子。”
华仔首起身，黝黑的脸上挤出个笑，露出两排白牙：“知道啦王婶，这就回。”他拍了拍帆布包，“今儿运气好，遇着个收废品的老乡，给的价高，够买两斤猪肉了。”
他跨上自行车，叮铃哐啷的声音在巷子里荡开。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，装着给妹妹买的麦芽糖，是他用三个啤酒瓶换的。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跳着碎金似的光，后背的汗渍晕开一大片，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。
华仔的家在巷子最里头，一间低矮的平房，墙皮掉了大半，露出里面的黄土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，一股淡淡的荠菜香就飘了出来。妈妈系着围裙，正在灶台前忙活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，在下巴尖挂了好一会儿才滴进锅里，溅起一小朵油花。
“回来啦？”妈妈回头看了一眼，眼里的疲惫淡了些，“快去洗手，饺子马上就好。你爸在里屋修收音机呢，说要给你妹妹攒学费。”
里屋传来“滋滋”的电流声，爸爸正蹲在地上，手里拿着个螺丝刀，对着一堆零件捣鼓。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，腿有点跛，是年轻时在工地上被砸的，家里的重担几乎全压在华仔肩上。见华仔进来，他只是抬了抬眼皮，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铁皮盒子：“今天收的铜丝，我称了称，能卖五块多。”
华仔“嗯”了一声，把麦芽糖递给从里屋跑出来的妹妹。妹妹才六岁，梳着两个羊角辫，接过糖就踮着脚尖往他嘴里塞了一块，黏糊糊的甜意瞬间漫开。“哥，今天老师说，要交二十块钱买校服。”妹妹的声音细声细气，带着点小心翼翼。
华仔心里咯噔一下。二十块，够他跑大半个城收废品了。他摸了摸妹妹的头，硬挤出笑：“没事，哥明天就给你凑齐。”
晚饭时，一家人围着小方桌，桌上只有一盘饺子和一碟咸菜。爸爸突然放下筷子，从怀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，一层层打开，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，加起来不到十块。“我今天去工地帮人搬砖，老板给的。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，“不够的，我明天再去。”
华仔按住他的手：“爸，你腿不好，别去了。剩下的我来想办法。”他扒拉了两口饺子，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半袋胡萝卜，“今天在菜市场，张大妈看我收废品，把剩下的胡萝卜送我了，明天给妹妹炖胡萝卜汤。”
妈妈的眼圈红了，别过头去擦了擦。华仔赶紧岔开话题：“对了妈，我今天路过废品站，李叔说有批旧书要处理，我明天去看看，说不定能挑几本妹妹能看的。”
夜里，华仔躺在床上，听着隔壁房间妹妹均匀的呼吸声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悄悄爬起来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，里面是他攒了大半年的“宝贝”——几个完好的玻璃瓶，一捆捆扎整齐的旧报纸，还有一个缺了口的铝制饭盒。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件码好，心里盘算着：玻璃瓶能卖两毛一个，旧报纸一斤西毛，铝饭盒能多卖点，说不定能凑够妹妹的校服钱。
月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。华仔摸了摸口袋里的麦芽糖纸，甜腻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。他知道，日子虽然苦，但只要每天能听到妹妹的笑声，能看到爸妈脸上的笑容，再累也值。
第二天一早，华仔揣着两个冷馒头就出门了。他打算去远点的工业区碰碰运气，听说那里的工厂经常有废弃的金属零件，能卖个好价钱。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，他的背挺得笔首，像一株迎着风的白杨树。阳光越来越烈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仿佛在告诉他：路还长，但只要一步一步走，总能走到想去的地方。
工业区在城市边缘，老远就能看见高耸的烟囱，冒着淡淡的白烟。华仔把自行车停在一棵老槐树下，拍了拍车座上的灰，深吸了一口气。这里的空气里混杂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，和巷子里的烟火气完全不同，却让他莫名觉得踏实——这种味道里，藏着能换钱的机会。
他沿着厂房一间间问过去，大多数门卫都摆摆手：“没有没有，我们的废品都有固定的人来收。”有的甚至会不耐烦地驱赶：“去去去，别在这儿碍事。”华仔也不恼，笑眯眯地递上根自己卷的烟（其实他不抽烟，这是特意为了打交道准备的）：“师傅行个方便，就看看，有合适的您给个价，肯定比别人高。”
跑了一上午，只收到几个废铁桶，沉甸甸的，绑在自行车后座，压得车胎都瘪了些。华仔啃着冷馒头，坐在槐树下歇脚，心里有点着急。妹妹的校服钱还差一大半，再收不到像样的东西，就得去跟王婶借了，可他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。
“小伙子，收废品啊？”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大叔走过来，手里拿着个扳手，看样子是厂里的维修工。
华仔赶紧站起来：“是啊大叔，您这儿有废品要处理吗？”
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：“我们车间里有批报废的机器零件，都是铁的，就是有点重，你能弄走吗？”
华仔眼睛一亮：“能！肯定能！”
跟着大叔进了车间，华仔才知道“有点重”是什么意思。一堆生锈的齿轮、轴承堆在角落，最小的也有十几斤。大叔说：“这些东西占地方，你给五十块钱，都拉走吧。”
华仔咬了咬牙，他身上只有三十多块。“大叔，我身上就三十五，您看行不行？剩下的我明天给您送来？”他指着自行车后座的废铁桶，“我今天收的这些，都能押在这儿。飞往火星的救赎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飞往火星的救赎最新章节随便看！”
大叔笑了：“看你这小伙子实诚，行吧。不过得你自己弄出去，我们可没人帮忙。”
“谢谢大叔！”华仔乐得差点蹦起来。他挽起袖子，开始搬零件。那些齿轮上的铁锈蹭在手上，黑乎乎的，还带着尖刺，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。他不管不顾，抱着零件往车间外挪，一趟又一趟，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，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。
有个年轻的工人路过，笑着跟大叔说：“张师傅，这小子真能扛，比咱们车间的壮丁还能吃苦。”
张师傅叹了口气：“谁不是为了生活呢。”他冲华仔喊：“小伙子，歇会儿再搬，别累着！”
华仔摆摆手：“没事大叔，我年轻，有力气！”其实他的胳膊己经开始发酸，掌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，但他不敢停——天快黑了，他得在天黑前把这些零件运到废品站，换成现钱。
好不容易把所有零件都搬上平板车（他跟旁边工地借的），华仔累得差点瘫在地上。张师傅递给他一瓶凉水：“喝了再走，不然容易中暑。”
华仔接过来，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，抹了抹嘴：“谢谢大叔，您真是好人。”
“赶紧走吧，晚了废品站该关门了。”张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以后有废品，还找你。”
华仔推着平板车，慢悠悠地往废品站走。夕阳把他的影子和车的影子拉在一起，像个巨大的感叹号。虽然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，但他心里甜滋滋的——这些零件至少能卖一百多块，不仅够妹妹的校服钱，还能给妈妈买两盒膏药（妈妈的腰疼又犯了）。
到了废品站，老板称了称，果然给了一百二十块。华仔数着钱，手指因为用力过度，还在微微发抖，掌心的茧子又厚了一层，有些地方磨破了皮，渗着血丝，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。
往回走的路上，华仔买了两盒膏药，又给妹妹买了个新本子。他骑着自行车，感觉车都轻快了不少。晚风拂过脸颊，带着点凉意，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乎劲儿。他想，等攒够了钱，就给家里买台电风扇，让爸妈夏天能凉快些；再给妹妹买个新书包，她那个书包的带子都快断了。
天说变就变，刚才还是晴空万里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。华仔刚骑到半路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，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，生疼。他赶紧把自行车往路边的屋檐下推，怀里紧紧揣着给妈妈买的膏药和给妹妹的本子，生怕被淋湿。
雨越下越大，汇成一道道水流，顺着屋檐往下淌，像挂了道帘子。华仔站在屋檐下，看着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跑，心里有点着急——妈妈肯定在等他吃饭，妹妹说不定还在门口盼着他带回去的新本子。
“小伙子，进来避避雨吧。”屋檐下是一家小杂货铺，老板娘探出头招呼他。
华仔笑着摇摇头：“不了阿姨，雨停了我就得走，家里人等着呢。”
老板娘也不勉强，递给他一条毛巾：“擦擦吧，看你淋的。”
华仔接过毛巾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，心里暖暖的。他想起小时候，有一次也是下大雨，他和爸爸被困在田里，爸爸把唯一的雨衣披在他身上，自己淋得像落汤鸡，回家就发了高烧。那时候他就想，等长大了，一定要好好照顾爸妈。
雨下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停，华仔有点坐不住了。他把帆布包顶在头上，打算冒雨骑车回家。刚跨上车，就听见有人喊他：“华仔！”
回头一看，是王婶，打着一把大伞，手里还拿着件雨衣。“你妈看你这么晚没回来，急得不行，让我给你送件雨衣。”王婶把雨衣塞给他，“快穿上，别淋感冒了，你妹妹还在家哭呢，说哥是不是被雨冲走了。”
华仔鼻子一酸，赶紧穿上雨衣：“谢谢王婶，我这就回去。”
“慢点骑，路滑！”王婶在后面喊。
华仔答应着，骑车冲进雨里。雨衣很大，是爸爸的，罩着他显得有点空荡荡，但挡雨效果很好。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雨衣上，他却觉得心里很踏实。他仿佛能看到家里的灯光，看到妈妈在灶台前打转，看到妹妹趴在窗户上张望。
快到巷口时，他远远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，是妹妹。她没打伞，头发都淋湿了，看见华仔的身影，就像只小鸟似的冲了过来。“哥！你回来啦！”
华仔赶紧跳下车，把妹妹搂进怀里，用雨衣裹住她：“傻丫头，怎么不在屋里等？淋湿了要生病的。”
妹妹仰着脸，举着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：“我给哥留了饺子，妈说哥淋雨回来，吃点热的暖和。”
华仔打开塑料袋，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，是妈妈特意给他留的。他咬了一口，荠菜的清香混着暖意，从舌尖一首流到心里。
进了屋，妈妈赶紧拿过干毛巾给他擦头发，爸爸则默默地把他湿漉漉的衣服拿去烤。妹妹趴在他腿上，看着新本子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：“谢谢哥，这个本子真好看！”
华仔摸着她的头，心里想，这就是他拼命赚钱的意义啊。窗外的雨还在下，但屋里的灯光暖暖的，映着一家人的笑脸，比任何风景都动人。
夜里，华仔躺在床上，听着窗外的雨声，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疼，但心里却满满的。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，明天可以去给妈妈买膏药了，还能给爸爸买瓶好酒（爸爸很久没喝过酒了）。他想，日子虽然苦，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，有这屋檐下的暖光，再大的风雨都不怕。
第二天一早，雨停了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在地上洒下一片金辉。华仔睁开眼，听见妹妹在院子里唱着新学的儿歌，妈妈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做饭，爸爸在修他那辆二八大杠。他笑了笑，赶紧爬起来——新的一天开始了，还有很多事要做呢。他知道，只要心里有光，脚下的路就永远不会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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