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陆舱的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喘息，像濒死者的最后一口气。林默扶着变形的舱门往外挪时，膝盖的旧伤突然发难，疼得他差点跪倒在岩浆通道的碎石堆里。应急灯的光束在前方岩壁上晃出斑驳的光影，磁场异常点的暗门就藏在光影交错处，金属表面的“守望者”徽标——那只衔着橄榄枝的机械鹰，鹰嘴处有道细微的划痕，像被人用撬棍硬生生豁开的。
“能源表跳红了，只剩12%。”小陈举着氧气检测仪，屏幕上的数字像垂死的心跳般微弱，“循环系统彻底停了，我们最多还有两小时。”他的额头缠着撕下的作战服衣角，血渍己经发黑，渗过布料在眉骨处结了层硬壳，“林指挥，要不……我们先撤吧？等救援艇来了再……”
“周明远还在里面。”林默打断他，声音冷得像舱外的岩石。他摸出靴筒里的激光切割器，激活的瞬间，一道蓝白色的光束在黑暗中炸开，“你忘了金属牌背面的字？‘试错不是终点，是找到对的起点’——他等了十年，不是为了让我们临阵退缩。”
张教授突然按住他的手腕，辐射检测仪的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：“等等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暗门后面有γ射线泄漏，剂量超过安全值三倍。周明远如果在里面……”
林默的手指顿了顿，切割器的光束在暗门锁扣上烧出个红点。他想起那半篇烧焦的论文，周明远批注旁的划痕深得能透光——那是反复涂改的痕迹，像在跟自己较劲。“他既然留了信号，就一定有办法活下来。”光束猛地切入锁扣，金属熔化的气味混着硫磺味钻进鼻腔，“就算……就算只剩一口气，我们也得把他带出来。”
暗门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，像生锈的关节在转动。门后的景象让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，应急灯的光束在巨大的洞穴里散开，照亮了一片诡异的璀璨——岩壁上嵌满了柱状晶体，每一根都在散发淡蓝色的荧光，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被冰封的星空。
洞穴中央矗立着一座圆柱形金属塔，足有三层楼高，塔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合金管道，管道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，像凝固的血。塔顶延伸出数十根电缆，像蛛网般扎进岩壁深处，电缆末端的显示屏上，周明远的签名在荧光下泛着冷光，笔画间还留着当年的修改痕迹。
“那是……”小陈的声音发飘，光束突然定格在金属塔底部，“有人！”
一个穿着破旧防护服的人影正靠在控制面板上，右手食指有气无力地敲着面板，发出“笃、笃笃笃、笃”的节奏——三短，三长，三短，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。防护服后背有个焦黑的洞，暗红色的液体正从洞里渗出，在地面积成一滩粘稠的水洼，边缘己经开始凝固。
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他冲过去时，作战靴踩在液体里发出“咕叽”的声响，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刺耳。“周教授！”他蹲下身，才发现对方的头盔掉在脚边，露出一头被血痂粘住的花白头发，皱纹里积满了油污，正是周明远。
周明远的眼皮颤了颤，浑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。他的嘴唇翕动着，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，林默必须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能听清：“裂……裂变器……”
“您说什么？”林默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后背的伤口，周明远突然剧烈颤抖起来，像被电流击中。
“李哲……他在……在裂变器里藏了……”周明远的指甲突然嵌进林默的手腕，力气大得不像个濒死的人，“阻止他……不能让催化剂……回地球……”
最后一个字没说完，他的头猛地歪向一边，手指无力地垂落。张教授的辐射检测仪在这时发出尖锐的警报，屏幕上的数字红得刺眼：“辐射剂量超过致死阈值……他己经……”
小陈突然捂住嘴，眼泪顺着脸颊砸在控制面板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林默盯着周明远圆睁的眼睛，那双眼睛里映着岩壁的荧光，像还在注视着什么。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学术会议，周明远站在台上说：“科学的眼睛，要永远盯着危险的地方。”
“嗡——”
金属塔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，塔身的管道开始剧烈震颤，暗红色的液体像沸腾的岩浆般翻滚。塔顶的显示屏突然闪过一阵雪花，周明远的签名被一行新的字迹覆盖——李哲。
“警报：检测到未授权人员闯入，裂变器将在10分钟后启动自毁程序。”洞穴顶部的扬声器突然响起，李哲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像在聊天气，“林默，三年前在酒泉基地，你说‘科学不该有秘密’，现在看来，你还是没长大。”
林默猛地抬头，光束扫向洞穴入口。一群穿着“守望者”制服的人正站在那里，为首的李哲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，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球，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——三年前在基地，他就是这样笑着递给林默一杯咖啡，说“周老师总夸你有冲劲”。
“李哲！”林默的声音像淬了冰，“你把裂变产物注入地核热能通道，就是为了掩盖辐射泄漏？”他突然想起周明远论文里的一句话：“火星地核磁场能吸附辐射，却藏不住贪婪。”
李哲缓步走进来，皮靴踩在晶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“掩盖？不，是利用。”他举起手里的金属球，球体突然裂开，露出里面淡绿色的液体，在荧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，“这种催化剂裂变后产生的能量，能让‘守望者’的飞船速度提升三倍。只要掌握了它，我们就是地球的救世主。”
“救世主？”张教授突然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绝望，“你看看这些管道！裂变产物的辐射半衰期是五十年，一旦泄漏，整个火星都会变成死星！你这是在犯罪！”
李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，眼神冷得像冰：“为了人类的未来，牺牲一颗星球算什么？”他瞥了一眼周明远的尸体，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，“就像周老师，他太固执了，总说要公布真相。可真相是需要代价的——十年前他的实验室爆炸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？”
“是你炸了他的实验室！”林默猛地站起来，膝盖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，“你偷了他的研究数据，嫁祸给他，还对外宣称他叛逃了！”
“‘叛逃’听起来多难听。”李哲转动着手里的金属球，“我只是让他换个地方继续研究。可惜啊，他总想着毁掉成果，只好……”他摊了摊手，“你看，现在多好，成果在我手里，他也解脱了。”
小陈突然指向金属塔顶端的显示屏，倒计时己经跳到07:30。“你们快看！”他的声音发颤，“管道压力在飙升，他不是要自毁，是想让裂变器爆炸，把辐射扩散到整个火星！”
林默的目光突然落在金属塔底部的接口上——那个接口的形状，和登陆舱的能源接口完全吻合，边缘还有周明远刻的微小标记，像个简化的星轨图。“周教授留了后手。”他的心脏狂跳起来，“小陈，把登陆舱的能源线接过来！张教授，帮我稳住控制面板的参数，我要逆向注入能量，让裂变器过载停机！”
“疯了！”李哲的脸色终于变了，“能源逆流会让塔体瞬间爆炸，你们也会被埋在这里！”他挥了挥手，身后的队员立刻举起激光枪，“林默，交出周明远的论文，我让你带走他的尸体，这是我能给的最大体面。”
林默没理他，只是蹲下身，轻轻合上周明远的眼睛。“十年前您说，科学的救赎不是逃避，是面对。”他将那半篇论文塞进作战服内侧，“今天，我们替您面对。”
小陈己经拖着能源线冲向金属塔，激光枪的光束在他脚边炸开火花，碎石溅在他腿上，他却像没感觉似的。“接好了！”他将插头对准接口，用力一按，金属碰撞的脆响在洞穴里回荡。
张教授扑到控制面板前，手指在布满血污的键盘上飞舞。“参数对接成功！”他的眼镜被汗水模糊，只能眯着眼看屏幕，“逆向注入准备就绪，就等你下令！”
李哲的激光枪己经对准了林默的胸口。“最后一次问你，交不交？”他的声音里没了笑意，只剩冰冷的杀意。
林默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，目光扫过周明远的尸体，扫过小陈渗血的裤腿，扫过张教授颤抖的肩膀。倒计时跳到03:00，金属塔的震颤越来越剧烈，暗红色的液体开始顺着管道裂缝往外渗。
“科学的答案，从来不在枪口下。”他按下了启动键。
“轰——”
能源逆流的瞬间，金属塔发出刺眼的白光，管道在过载的能量下纷纷炸裂，暗红色的液体像喷泉般涌出，却在接触到淡蓝色晶体的瞬间被冻结。林默被冲击波掀翻在地，恍惚中看见李哲的身影被倒塌的电缆埋住，听见小陈的尖叫和张教授的呼喊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醒来。应急灯还亮着，光束照在布满裂痕的晶体上，像破碎的星星。金属塔己经塌了一半，露出里面扭曲的核心部件，上面还粘着半张烧焦的纸——是周明远论文的最后一页，上面写着：“真正的裂变，是人性的选择。”
小陈和张教授躺在不远处，还有微弱的呼吸。林默挣扎着爬过去，想检查他们的伤势，目光却突然被废墟深处的东西吸引——一块焦黑的金属板下，露出半颗淡绿色的晶体，在荧光下泛着幽光，和李哲金属球里的液体一模一样。
远处传来救援艇的引擎声，越来越近。林默盯着那半颗晶体，突然想起周明远没说完的话——李哲在裂变器里藏的，可能不止是辐射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晶体塞进密封袋，塞进周明远的头盔里。洞穴顶部的碎石还在往下掉，砸在头盔上发出“笃笃”的声响，像在回应十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求救信号。
而在他看不见的岩壁裂缝里，更多的淡绿色晶体正在悄然生长，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，在淡蓝色的荧光下，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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