货运舱的金属内壁结着一层薄霜，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，透过航天服的缝隙往骨头里钻。林默蜷缩在堆叠的科研样本箱后，后背紧紧贴着舱壁，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。怀里的密封袋被三层防辐射布料裹得严严实实，隔着布料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淡绿色晶体的震颤——不是物理上的晃动，更像一种频率稳定的共鸣，像一颗被小心呵护的心跳，微弱却执拗。
“还有西十分钟抵达对接点。”张教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，带着明显的电流杂音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着，“王教授刚才发来消息，货运舱的安保系统己经被他做了手脚，‘守望者’的扫描装置只会显示这里装载着常规实验样本，不会触发警报。”
林默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样本箱上的标签——“火星土壤微生物样本，编号734”。这行字是王教授亲手写的，笔迹里还带着他惯有的认真，连数字“4”的斜钩都写得格外用力。箱子里确实装着火星土壤，是他和小陈上个月在乌托邦平原采集的，带着红色的细沙和微小的陨石碎屑。而那枚淡绿色的晶体，就藏在箱底特制的夹层里，被一层能吸收辐射的泡沫裹得严严实实，连他自己都得摸索半天才能找到。
“别紧张，你的呼吸声在通讯器里听得一清二楚。”张教授的声音缓和了些，带着点笑意，“当年你第一次坐模拟舱都没这么紧张，怎么现在反倒像个新手了？”
林默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。他不是怕对接的颠簸，也不是怕“守望者”的检查——他怕的是口袋里的另一块碎片。那是小陈在医疗舱里塞给他的，当时小陈刚做完手术，麻药还没退，说话含混不清，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，把半块晶体碎片塞进他掌心：“林哥……这是……备份……万一……”后面的话没说完就昏睡了过去，可那冰凉的碎片硌在掌心的触感，比手术缝合线的刺痛更让他记挂。
突然，货运舱外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，像是有人在用高频切割器撬动舱门的锁芯。声音很轻，却在寂静的舱内被无限放大，像指甲刮过玻璃，让人头皮发麻。林默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，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靴筒里的激光刀——那是小陈前一晚硬塞给他的，刀身只有巴掌长，握柄上还缠着小陈自己编的防滑绳，“万一李哲的人不守规矩闯进来，至少能拖延时间，别让他们把晶体抢走。”
“别慌，是王教授的人。”张教授的声音及时从通讯器里传来，带着一丝安抚，“他们来做最后的密封检查，确保对接时不会出现气压泄漏。按原计划，你待在样本箱后面别动，他们不会细看的。”
林默深吸一口气，将身体往样本箱堆里缩了缩。他能感觉到后背的金属壁随着切割声微微震动，每一次震动都让他的心跳漏半拍。舱门被打开一道十厘米宽的缝隙，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扫了进来，在对面的样本箱上停留片刻，又缓缓移向他藏身的方向。林默屏住呼吸，看着那道白光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掠过，光束里漂浮的细小尘埃清晰可见。首到舱门重新关上，传来“咔嗒”一声清脆的锁死声，他才敢大口喘气，额头上的冷汗在低温下迅速凝成了一层细冰，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痒。
就在这时，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小陈的声音，虚弱却异常清晰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：“林哥……我把另一颗晶体藏在‘实验废料’盒里了……刚才李哲的人来搜查医疗舱，翻遍了我的东西，没发现……”他的声音顿了顿，夹杂着监护仪“滴滴”的蜂鸣声，“你们一定要……带它们回家……别让李哲……用它们做坏事……”
蜂鸣声突然变得急促，像一串断裂的珍珠，随后信号“滋啦”一声中断了。
林默的手指猛地攥紧，怀里的晶体仿佛感应到了什么，震颤的频率陡然加快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明显的热度，烫得胸口发疼。他想起小陈被抬上救援艇时的样子：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，渗出的血渍把白色纱布染成了深褐色，嘴唇干裂起皮，却还在念叨“周老师的笔记里说，晶体要成对才能激活净化程序，少一颗都不行”。眼眶突然一热，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，刚离开皮肤就冻成了冰珠，砸在胸前的布料上。
“货运舱即将与国际空间站对接，倒计时三十分钟。”广播里传来机械的提示音，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，“请相关人员做好接收准备。”
林默扒着样本箱的边缘，小心翼翼地往外看。远处的国际空间站像一枚巨大的银色指环，在漆黑的宇宙中缓缓转动，太阳能板反射着恒星的光芒，像缀满了碎钻。而在空间站的另一侧，“守望者”的专用对接舱闪着刺眼的红光，李哲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舷窗边——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制服，袖口别着“守望者”的金色徽章，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终端，嘴角挂着那种林默再熟悉不过的微笑，温和得像在谈论天气，眼底却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。
“他果然还是来了。”张教授的声音带着警惕，“王教授刚发来消息，李哲以‘检查国际公约执行情况’为由，向空间站管理处申请了对货运舱的优先检查权，说是收到‘匿名举报’，怀疑有危险样本被非法携带。”
林默将怀里的晶体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，拉上拉链时，金属扣的碰撞声在舱内显得格外清晰。他摸了摸靴筒里的激光刀，握柄上的防滑绳硌着掌心，突然想起小时候，周老师带他们在实验室做晶体共振实验，小陈总喜欢把晶体放在耳边，说能听到“星星的声音”。当时他总觉得小陈在胡说，可此刻，贴着胸口的晶体传来规律的震颤，真的像某种遥远的低语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林默，听着。”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，“王教授说，一旦李哲强行检查，你就启动样本箱底层的弹射装置，里面的‘实验废料’盒会顺着应急通道滑向空间站的科研舱，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。你带着主晶体藏在货运舱的维修通道里，等对接完成后，科研舱的同事会想办法接你过去。”
林默点点头，手指在样本箱的底层摸索着——那里有一个伪装成螺丝的按钮，按下去就能启动弹射装置。他记得王教授演示时说：“这是老技术了，但最不容易被发现，当年我们送月球土壤样本时就用过这招。”
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，货运舱开始与空间站对接。金属结构咬合的“咔咔”声从舱壁传来，像是巨人在磨牙。林默能感觉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前推，他死死扒着样本箱才没摔倒。透过舷窗，他看见李哲的对接舱正在缓缓靠近，红光与空间站的银光交织在一起，像两团正在角力的火焰。
“对接完成，气压平衡中。”广播的提示音刚落，舱门外就传来了李哲的声音，温和得像春风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：“王教授，按《跨星际科研物资管理公约》第三章第七条，所有来自火星的样本都需要经过‘守望者’安全部门的二次核验，这是为了防止未知病原体扩散，还请配合。”
“李总工程师，”王教授的声音不卑不亢，透过舱门传进来，带着点老学者特有的固执，“这些样本属于国际联合科研项目，按公约附则，应由空间站科研团队接收并完成初步检测后，再提交‘守望者’核验。您的权限范围不包括优先检查权，这是常识。”
“是吗？”李哲轻笑一声，那笑声透过金属舱门，竟显得有些诡异，“那可太不巧了，我刚收到紧急指令，怀疑有危险样本被非法携带。根据《星际安全紧急条例》，在威胁解除前，我有权强行检查。”
话音刚落，舱门的锁芯就传来“咔哒咔哒”的转动声，显然是李哲的人在用技术手段开锁。林默的心沉了下去，他迅速按下样本箱底层的按钮，只听“嗖”的一声轻响，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从样本箱后方滑出，顺着舱底的凹槽向应急通道的方向滑去——那里面装着小陈藏的另一块晶体碎片，贴着“实验废料”的标签。
“找到了！”李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，舱门被猛地拉开，他带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手下走了进来，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舱内，最后定格在林默藏身的样本箱堆上，“林默，出来吧，我知道你在里面。”
林默慢慢站了起来，握紧了手里的激光刀。光束在黑暗中亮起一道纤细的绿光，映着他的脸，“李哲，你凭什么搜查国际联合项目的物资？”
李哲的目光落在他贴身的口袋上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：“凭什么？就凭这颗晶体。”他抬起手，手腕上的终端投影出一段监控画面——正是小陈在医疗舱把晶体碎片塞给林默的瞬间，“周老师毕生的研究，总不能落在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手里，太可惜了。”
“周老师说过，研究的意义是守护，不是掠夺。”林默后退一步，后背抵住样本箱，“你用晶体做的那些实验，害死了多少人？你没资格提周老师！”
“害死？”李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“我是在推进科学进步！有了晶体的能量，人类能提前五十年进入星际时代，这点代价算什么？”他向前一步，伸手就往林默的口袋抓去，“把东西交出来，我可以当没看见你私藏样本的事。”
就在李哲的手指即将碰到口袋的瞬间，通讯器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，紧接着是王教授激动的声音：“林默！看科研舱的方向！”
林默猛地抬头，透过空间站的舷窗，看见科研舱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淡绿色光芒。那光芒越来越亮，像一颗突然亮起的新星，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宇宙。他怀里的晶体突然剧烈震颤起来，挣脱布料的束缚，化作一道绿光飞向那片光芒。李哲伸手去拦，却被两道绿光形成的屏障狠狠弹开，踉跄着后退了几步。
两颗晶体在空间站中央相遇，融合成一道巨大的光柱，顺着地球的磁场线延伸而下，像一座连接天地的桥梁。光柱所过之处，太空中漂浮的裂变体残骸像冰雪般消融，化作点点星光，顺着光柱缓缓坠落，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。
李哲瘫坐在地上，看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，手腕上的疤痕在绿光中隐隐作痛——那是多年前周老师为了救他，被实验爆炸的碎片划伤的，当时周老师说：“科学的每一步都该带着温度，忘了这点，再厉害的研究也只是冰冷的武器。”他当时没懂，此刻却突然觉得那道疤痕烫得惊人。
林默站在舷窗边，看着光柱穿透云层，照亮地球的夜空。通讯器里，张教授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：“小陈……他撑过来了……医生说……净化程序启动的瞬间，所有裂变体的毒性都消失了……他没事了……”
远处，“星尘号”救援艇的灯光正在靠近，屏幕上跳出小陈的脸——他刚拆了绷带，额头上还留着浅浅的疤痕，却笑得格外灿烂，手里举着半块晶体碎片，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。
林默低头，看着掌心残留的绿光，仿佛又听见周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看，救赎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。当守护与希望相遇，再深的黑暗也会被照亮。”
光柱渐渐散去，化作漫天萤火虫般的光点，落在地球的海洋和陆地上。货运舱外，李哲被空间站的安保人员带走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光点，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算计，只剩下迷茫。
而林默知道，这不是结束。火星的土壤样本还在等待研究，地球的磁场需要修复，那些被裂变体伤害的人需要疗愈。但他不再害怕，因为他带着两颗晶体的信念，带着小陈的坚持，带着周老师未竟的理想，正朝着家的方向飞去。
夜空中，那颗由晶体融合而成的淡绿色“星”格外明亮，像一双温柔的眼睛，静静注视着蓝色的地球，也注视着每一个为守护而努力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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