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梧桐叶的信》
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绷紧的线，猛地拽回走廊里的喧闹。林小满刚把书包塞进桌肚，就听见后桌“咚”一声巨响——陈冬的铁皮文具盒摔在地上，自动铅笔、断成两截的橡皮、卷着边的数学草稿纸滚了一地，其中半块粉色橡皮正好停在小满的布鞋前。
“抱歉抱歉！”陈冬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，他弯腰去捡时，后脑勺的头发还翘着一撮，像顶着片小小的乌云。小满注意到他的校服袖口磨破了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，袖口的松紧带松松垮垮，像只没力气的橡皮筋。
“我帮你。”小满伸手去拾那半块橡皮，指尖刚碰到粉色的塑胶面，就听见讲台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。
转学生赵小梅站在王老师旁边，肩膀微微耸动，土布书包的带子缠在一起，刚才别在校服领口的别针掉了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内衣领口。她的手死死攥着书包带，指节泛白，布面上的野菊花被捏得变了形。
“大家安静。”王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，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晨光，“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，赵小梅，以后就是三班的一员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小梅没系好的书包带，“小梅，你就先坐在……林小满旁边的空位吧。”
小满的心突然跳快了半拍，慌忙把那半块粉色橡皮塞进陈冬手里，指尖沾了点橡皮屑，像撒了层细盐。她转头时，正好对上赵小梅的眼睛——那是双很亮的眼睛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，却倔强地仰着头，像棵被雨打湿却不肯弯腰的小草。
“你的书包……”小满刚想说“我帮你弄”，就见小梅猛地把书包甩到桌上，布带“啪”地抽在桌面，露出里面的东西：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语文书，书角磨得发亮；一个用硬纸壳做的笔盒，上面贴着张撕下来的日历纸，日期是上个月的；还有块用手帕包着的东西，鼓鼓囊囊的，隐约透出干硬的轮廓。
早读课读的是《草原》，苏晓棠的声音最响，像只扯开嗓子的小喇叭，只是读到“蒙汉情深何忍别”时，把“忍”读成了“认”，引得全班笑出了声。王老师没批评她，只是用红笔在黑板上写下“忍”字，粉笔末簌簌落在他的蓝色衬衫上，像落了点雪花。
小满偷偷用余光瞥小梅。她没跟着读，只是低着头，手指在语文书的封面上划来划去，指甲缝里嵌着点黑泥，许是帮家里干活时沾的。当读到“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，一会儿又下来”时，小梅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，像是被什么刺了似的。
下课铃刚响，晓棠就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，帆布书包“咚”地砸在小满桌上：“小梅小梅，你会玩弹珠不？我这颗孔雀蓝的可是‘战神’，昨天在院里赢了二胖三颗呢！”她把玻璃弹珠往桌上一拍，珠子转着圈儿，在晨光里甩出蓝色的光带。
小梅的头埋得更低了，手指抠着硬纸壳笔盒的边缘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：“我……我不会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我教你啊！”晓棠伸手就要去拉她，却被陈冬猛地撞了一下。他手里举着块黑色橡皮，橡皮上还沾着点数学题的墨迹：“那个……赵小梅，你的橡皮呢？我这块分你一半。”他说话时，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，仿佛地上有朵花。
小梅猛地抬头，眼里闪过一丝慌乱，慌忙从硬纸壳笔盒里掏出块东西——那是块用了大半的橡皮，黑黢黢的，形状像块小石子，许是捡来的，边缘还沾着点泥土。“我有……我有这个。”她把橡皮攥得紧紧的，指缝里挤出点橡皮灰。
陈冬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，手里的黑色橡皮像块烙铁，烫得他赶紧塞进裤兜。晓棠在旁边“噗嗤”笑出声，刚想说什么，却被小满悄悄拽了拽衣角——她看见小梅的硬纸壳笔盒里，那块手帕包着的东西露出个角，是块干硬的馒头。
上课铃响时，小满趁老师转身写板书，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样东西，塞进小梅的笔盒。那是块妈妈给她买的新橡皮，草莓味的，塑料包装还没拆，是她昨天特意放在书包里的。
小梅低头看见橡皮时，肩膀猛地一颤。她转头看向小满，眼里的泪珠又开始打转，却这次没掉下来，反而咧开嘴，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，笑得像雨后露出的太阳。
小满赶紧转回头，心脏“咚咚”跳着，像揣了只小兔子。她翻开笔记本，昨天夹进去的梧桐叶还在，只是不知何时，叶尖的锯齿上，沾了点草莓味的橡皮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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