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兹国境，漫天沙尘让人难以睁眼。僧人昙柯迦罗用麻布紧紧裹住自己的光头，怀抱着珍贵的《西分律》贝叶经卷，在狂风中艰难跋涉。身后传来天竺同门毫不掩饰的嘲笑声：
“喂！你真要去汉地传法？听说那里的人吃狗肉、穿丝绸，佛祖若是知道，恐怕都要气活过来！”
昙柯迦罗只是默默掏了掏被风沙灌满的耳朵，弯腰从沙地里捡起半块被丢弃的馕饼揣进怀里，头也不回地回应道：“总比你们强些——在庙里争论‘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’这种问题，辩了三年，倒把供养你们的八批香客都饿跑了！”
在长安城，汉僧朱士行带着初来乍到的昙柯迦罗游览繁华的西市。空气中弥漫着猪肉铺的香气，胡人女子当街卖酒。昙柯迦罗忽然指着街边一群喧闹斗鸡的富家子弟，疑惑地问：
“这些...是贵国的高僧大德吗？”
朱士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：“咳！那是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！我们出家人在这里处境并不好——”他无奈地掰着手指数落，“官府嫌弃我们不事生产，百姓觉得我们不娶妻生子不合常理，读书人更是斥责我们为‘胡教’，扰乱华夏正统！”
昙柯迦罗凝视着斗鸡场中飞舞的鸡毛，脸上却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笑容：“正好！我带来的这部《西分律》有三百条戒规，或许正可对治此间的种种流弊。”
第一场为汉地僧人举行的正式受戒法会就引发了轩然大波。昙柯迦罗刚宣读完“比丘不得亲手捉取金银”的戒条，台下的汉僧们便纷纷举手质疑：
“法师！我们寺庙买米买菜都需要用铜钱啊！”
“为寡妇做超度法事，收些白布作为酬谢行不行？”
“下地种菜时摸锄头，算不算‘捉钱’呢？”
昙柯迦罗急得额头冒汗。他忽然拿起佛钵跑进厨房，不一会儿回来，钵里堆满了铜钱、白布和一柄小锄头。他“哐当”一声将佛钵倒扣在地，指着散落的东西说：
“戒律如同筐子，生活中的种种事物如同萝卜白菜，可以往里面装——但筐底（根本原则）绝不能漏！”他先将铜钱和白布塞回提问的汉僧手中，“这些，在特定情况下可以接受！”最后他举起那把小锄头，眼神变得锐利，“而这个...”话音未落，他猛地抡起锄头狠狠砸向旁边的供桌！
“咔嚓！”一声脆响，供桌腿应声而断。
“——这种行为叫‘邪命’（不正当谋生），必须严厉禁止，如同断手！”
一位姓郑的寡妇抱着婴儿突然闯进道场，高声喊道：“我要出家！”
汉僧们惊慌失措，纷纷躲避：“罪过啊！女子进入僧院会玷污佛法！”
昙柯迦罗分开人群，走到郑寡妇面前蹲下，温和但严肃地问：“娘子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？成为比丘尼需要严守三百条戒律，非常艰难...”
“戒律？”郑寡妇猛地扯开一点衣襟，露出身上青紫的伤痕，“能比我那赌鬼丈夫的拳头更狠吗？”她突然将怀中的婴儿举起，抢过供桌上的佛钵，轻轻罩在婴儿的小光头上，急切地问昙柯迦罗：“法师您看！这小光头，像不像个小罗汉？”
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全场愕然。昙柯迦罗却仰头大笑起来：“像！比那些斗鸡的纨绔子弟，像得多了！”
深夜，昙柯迦罗独自对着《西分律》的贝叶经卷发愁。朱士行提着酒壶翻窗进来：
“别光顾着念经了！我刚打听到——在汉地，比丘尼需要自己种菜维生，您那‘比丘尼不得掘地’的戒条...”
“改！”昙柯迦罗当机立断，撕下那片写着相关戒条的贝叶，塞进了灶膛里，“从今往后，这条加上注释：汉地比丘尼掘地劳作时，应视同持咒修行，每一锄头下去，心中默念一声‘阿弥陀佛’！”灶火的光芒映照着他因找到解决办法而略显狡黠的面容，“反正天竺老家也管不到这里了！”
朱士行咂咂嘴，试探地问：“您这做法...是不是就叫‘汉化’？”
“错！”昙柯迦罗晃了晃手中的酒壶，眼中闪着光，“这叫——给远来的菩萨穿上合身的汉家衣裳！”
在为郑寡妇（法名郑尼）正式举行受戒仪式的那天，狂风骤起，竟将案几上摊开的《西分律》贝叶经卷吹散。众人惊呼之际，昙柯迦罗却从容地捧出了那只佛钵——只见钵底不知何时被郑尼带来的婴儿尿湿了，在湿气和残留的泥土中，竟然冒出了一株嫩绿的豆苗！
“看见了吗？”昙柯迦罗小心地拔起那株豆苗，轻轻系在郑尼的衣襟上，对着众人朗声道，“戒律是活的！它在天竺是菩提树苗，来到汉地...”那株豆苗在风沙中顽强地挺首了纤细的腰杆，“——就必须长成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、耐旱的豆子！”
长安城的落日余晖中，汉胡僧尼们释然而欣慰的笑声，惊飞了钟楼上栖息的麻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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