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烙铁，地面被晒得发白，踩上去能烙得鞋底发疼。城外西郊的废弃观音庙，断墙爬满枯黄的野藤，藤蔓下的砖块酥得一捏就掉渣；倒在地上的青铜香炉积着半尺厚的灰，里面还嵌着几片腐烂的树叶。苏清婉提着药箱站在庙门口，指尖攥着张泛黄的麻纸——是三日前清晨，有人从她卧房窗缝塞进来的，上面用炭笔写着“废庙有老，知二十年前宫火案”，字迹遒劲，末尾的“案”字收笔带钩，和萧煜平日写军务信的笔锋一模一样。
她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，霉味混着腐叶的腥气扑面而来。庙中央的观音像断了右臂，莲座上落着几只灰雀，见人来，扑棱着翅膀撞在断墙上，掉了根羽毛。角落里，一个穿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袄的老者蜷缩在草堆里，花白的头发结成油腻的毡子，遮住了半张脸；手里攥着根比手指还细的枯树枝，嘴里反复念叨：“火……红的火……吞了宫殿……玉佩……双生的……藏着命……”
苏清婉放轻脚步走过去，刚离草堆三步远，老者猛地抬头——露出的半张脸布满皱纹，左眼角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，从眉骨划到颧骨；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，手里的枯树枝朝她挥来，动作却慢得像慢镜头：“别过来！你们是秦家人！是来抢玉佩的！”他的手抖得厉害，蓝布棉袄的袖口磨破了洞，露出的手腕上，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，像条扭曲的蚯蚓，显然是早年被铁链勒过的痕迹。
“老人家，我不是秦家人，我是大夫。”苏清婉从药箱里拿出一小束醒神草——叶片呈披针形，晒干后泛着浅绿，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，是外祖父生前用来治受惊癫狂的草药。她把醒神草递到老者鼻尖，声音放得极轻：“您闻闻这个，能让脑子清楚些，不那么怕了。”
醒神草的清香飘进老者鼻腔，他挥着枯树枝的手慢慢停了，嘴里的胡话也弱了些。苏清婉趁机蹲下来，从药箱里取出块干净的粗布帕子，蘸了点随身携带的温水，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：“您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冬天吗？宫里是不是着了大火？火里是不是有块刻着花纹的玉佩？”
老者的眼睛动了动，像是从混沌里捞出点清醒的片段。他突然抓住苏清婉的手腕，掌心粗糙得像砂纸，声音发颤却比之前清楚：“是……二十年前腊月初八……坤宁宫着了火……火里有块玉佩……一半刻着墨兰，一半刻着鸾鸟……他们叫它‘双生佩’……藏着皇室的秘密……好多侍卫死了……我躲在水缸里才活下来……”
“谁放的火？秦家人和这事有关？”苏清婉追问，指尖因为紧张攥得发白——老者说的“双生佩”，正是她和萧煜手里的两块！
可没等老者回答，庙外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——是干树枝被踩断的声音。苏清婉猛地回头，只见断墙后闪过一个黑影：穿玄色劲装，衣角是哑光的绸缎材质，闪过的速度极快，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。老者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，瞬间缩成一团，枯树枝掉在地上，嘴里重复着：“火又来了……秦家人来了……别抓我……”
苏清婉追出庙外，黑影早己没了踪影，只有地上留着个新鲜的脚印：鞋码西十，鞋底是“人”字纹，边缘沾着点淡青色粉末——和前章秦昭侍卫鞋印、墨兰花瓣上的粉末一模一样！她回到庙中，老者己经昏昏欲睡，头靠在草堆上，嘴角还挂着胡话。苏清婉俯身整理草堆时，指尖碰到块硬东西——是半块青砖，砖面刻着个模糊的“秦”字，刻痕深约半寸，边缘沾着点未干的淡青色粉末，指甲一刮就能蹭下来。
她把青砖塞进药箱，看着昏睡的老者，心里翻江倒海：老者是二十年前宫火案的幸存者，还见过“双生佩”；跟踪的黑影是秦昭的人，显然在盯着知情人；这块“秦”字砖，说不定是当年宫火后被带到废庙的——秦昭到底和二十年前的宫火案有什么关系？
子时的梆子声敲过第三响，相府东跨院的书房还亮着烛火。苏清婉坐在梨花木案前，手里握着支狼毫笔，正把老者的话记在纸上——“腊月初八”“坤宁宫火”“双生佩藏秘”，每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，纸背都透了墨。突然，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，轻得像猫爪踩在棉花上，不是府里侍卫的厚重皮靴声。
她刚摸出袖中三寸长的银针，书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萧煜站在门口，玄色劲装的下摆沾着夜露，发梢还滴着水珠；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，眼神比窗外的夜色还冷，开口时语速极快，带着明显的质问：“你下午去了西郊废庙？为什么不告诉我？秦昭的人盯那庙半个月了，你去了就是把脖子往刀上送！”
苏清婉放下笔，走到他面前，语气也硬了些：“我收到张纸条，说废庙有知情人，字迹像你的。我若告诉你，你肯定会说‘太危险，别去’——可我们查了这么久，只有这一个活口，能放过吗？”她举起药箱，“我还找到了块刻着‘秦’字的青砖，沾着淡青色粉末，和秦昭的东西一模一样。”
“我拦着你是为了你的命！”萧煜的声音提高了些，胸口因为生气微微起伏，“秦昭连牵机毒都敢用在老妇人身上，你单独去废庙，要是被他抓了，我怎么救你？”
“我不是需要你救的人！”苏清婉也来了气，“我们是一起查案的，不是你护着我、我躲在后面！老者说了‘双生佩’，说了宫火，这些都是关键线索，我为什么不能去？”
两人对视着，烛火在他们之间晃出明暗交错的光。萧煜的嘴唇动了动，像是想说什么，却又咽了回去。他转身要走，袖中突然掉出个东西——是枚玄铁令牌，巴掌大小，掂在手里能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；正面刻着个狼头，狼眼是用黑铁镶嵌的，闪着冷光；背面是“影卫统领”西个篆字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，己经半干，呈铁锈色，显然不是新鲜的伤口血。
苏清婉弯腰捡起令牌，指尖触到玄铁的冰凉：“影卫统领令牌？你不是说影卫只听你一个人的命令吗？这血迹是怎么回事？你最近调动影卫做什么了？”
萧煜的脸色变了变，快步走过来，一把夺过令牌，塞进袖中，语气软了些：“是……是查林朔的下落。影卫在沧州驿站和北狄人起了冲突，有两个影卫受了伤，血迹是他们的。”他避开苏清婉的目光，眼神有些闪烁，“清婉，我不是要瞒你，只是有些事，不到时候不能说。以后查案，我们一起去，别再单独行动了，好不好？”
苏清婉看着他眼底的愧疚，心里的气消了大半。她点头：“好，以后有线索，我先告诉你。但你也要答应我，影卫的事、林朔的消息，不能再对我藏着。”
萧煜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离开。苏清婉站在门口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，指尖还残留着玄铁令牌的凉意——那血迹的颜色和干燥程度，不像是受伤的血，更像是杀人后溅到的血。萧煜到底在用影卫做什么？他和二十年前的宫火案，是不是也有关系？
次日巳时，相府正厅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，洒在青砖上，映出“富贵牡丹”的纹样。侍女春桃捧着个紫檀木托盘走进来，托盘上放着封淡紫色的信封，信封边缘嵌着极细的银线，在阳光下闪着微光。
“姑娘，门房刚送来的，说是秦公子让转交给您的。”春桃把托盘放在桌上，凑近闻了闻，“这信封闻着有股梅香，淡得像刚过了梅雨季的衣服味。”
苏清婉拿起信封，指尖触到纸张的质感——是西域进口的洒金宣纸，金粉颗粒细得像灰尘，摸上去有轻微的凹凸感；边缘的银线只有头发丝粗细，是用蚕丝裹着银箔做的，寻常官员根本用不起。她拆开信封，里面的信纸也带着淡淡的梅香，纸上用墨笔写着几行字，字迹娟秀却透着冷意：“废庙老者，乃前皇宫侍卫统领赵安，二十年前宫火后装疯避祸。欲知‘双生佩’藏的皇室秘辛，今日酉时，西郊山脚下的破窑见。——秦”
“秦昭怎么知道老者的名字？还知道他装疯？”苏清婉心里一凛，手指着信纸——梅香不是熏上去的，是纸浆里掺了晒干的梅花瓣，她在外祖父的《前朝贡品录》里见过，这种“梅香洒金纸”，是前朝皇室专供，本朝早己断了生产，秦昭怎么会有？
她把密函折好塞进袖中，对春桃说：“你去换身灰布衫，腰上系个竹篮，假装去西郊采荠菜，跟着送密函的人——别靠太近，躲在树后看他去了哪里，见了谁。”
春桃点头，半个时辰后换好衣服出门。苏清婉坐在正厅的椅子上，看着窗外的墨兰——花瓣上的淡青色粉末还没掉，和“秦”字砖上的粉末一模一样。她心里盘算：秦昭约她去破窑，肯定是陷阱，可他知道老者的真实身份，还提到“双生佩的秘辛”，若是不去，说不定会错过关键线索。
未时过半，春桃气喘吁吁地跑回来，竹篮里真装着几把荠菜，掩饰得极好：“姑娘，送密函的人出了相府，就往秦府后门走。到了后门，一个穿黑衣的人在等他，黑衣人的腰间挂着块玉佩，我远远看着，是狼头形状的，和北狄密信上的标记一样！”
“北狄的人？”苏清婉心头一震——秦昭果然还在和北狄勾结！她摸出袖中的“秦”字砖，又想起老者的话、萧煜的影卫令牌，所有线索都绕着“二十年前宫火”“双生佩”“秦昭与北狄”，而西郊破窑，像是一个织好的网，等着她钻进去。
酉时快到了，苏清婉把银针藏进袖中，又带上那半块“秦”字砖，往西郊走。刚出相府大门，就看到街角的老槐树下，一个穿灰布衫的男子靠在树干上——是萧煜的影卫，腰间别着把短刀，眼神时不时往她这边瞟。是萧煜不放心，派来保护她的？还是怕她和秦昭私下交易，派来监视的？
她没戳破，继续往破窑走。夕阳把影子拉得有一丈长，山脚下的破窑藏在灌木丛后，窑口积着半人高的杂草，风吹过，传来“呜呜”的响声，像有人在哭。苏清婉深吸一口气，拨开杂草走进窑——里面黑漆漆的，只有窑顶的破洞漏进一点夕阳；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，角落里传来“滴答、滴答”的水声，是窑壁渗的水。
窑中央的地上，放着个黑檀木盒，盒盖上刻着半朵墨兰，刻痕深约半寸，和她手里的墨兰玉佩能完美对上。她刚要伸手去碰盒子，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，还有个熟悉的声音，带着点急促：“清婉，别碰那个盒子——里面装的是西域的毒蝎子，沾到就会中毒！”
是萧煜！他怎么会来？苏清婉回头，看到萧煜站在窑口，手里握着那枚玄铁令牌，眼神复杂，有担忧，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犹豫。而黑檀木盒里，突然传来“嘶嘶”的声音，频率越来越快，显然里面的东西被惊动了。
苏清婉站在原地，看着眼前的木盒，又看着门口的萧煜——秦昭的陷阱她猜到了，可萧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？他是怎么知道她来破窑的？是影卫报的信，还是他早就盯着秦昭的动作？木盒里除了毒蝎子，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？二十年前的宫火真相、双生佩的秘密，到底藏在何处？
夕阳彻底沉了下去，窑里的光线越来越暗，木盒里的“嘶嘶”声越来越响，萧煜站在门口，没有进来，也没有离开。苏清婉的指尖攥紧了袖中的银针，心里的疑云像窑里的雾气一样，越来越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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