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时的相府东院，只有柳如烟卧房的琉璃灯亮着。纱帐内，柳如烟烧得浑身发烫，嘴里反复呓语：“舅舅……别杀他……清婉……对不起……”苏清婉坐在床沿，手里的温水帕子刚敷上她额头，就被体温烘得发烫。
太医午后诊断是“忧思郁结引发风寒”，开的两副柴胡汤喝下去，柳如烟的烧不仅没退，反而更重了。苏清婉起身想再去煎药，转身时胳膊肘撞翻了床头的雕兰纹紫檀药盒——里面的甘草、柴胡撒了一地，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桑皮纸信封，从药盒底层滑出来，落在床脚踏板上。
这信封边缘沾着新鲜的松烟墨渍，材质和上月秦昭送密信时用的一模一样。苏清婉弯腰去捡，指尖刚触到纸边，就听见柳如烟的呓语停了。她回头看，柳如烟还闭着眼，眉头却拧得更紧，显然没醒。
苏清婉轻轻展开信封，里面的纸条字迹潦草却刺眼：
“三日后巳时，引苏清婉至城西破庙，就说‘嫡母留了关于她外祖父的信’。北狄己安排十名弓箭手伏在庙梁，她入庙后你立刻往东侧树林跑，秦公子会派人接你。替嫁的事绝不能露，否则你舅舅的人头，会挂在沧州城门上。”
落款没有名，只画了个墨兰缠枝纹——和秦府火漆印上的纹样分毫不差。
苏清婉猛地攥紧纸条，指节泛得发白。她终于明白，柳如烟的妥协不是自愿，是因为嫡母的弟弟——她的亲舅舅，被秦昭攥在手里。而秦昭要杀她，不止是为了掩盖替嫁的事，更是为了她手里的“星河佩”。
“你……看到了？”
柳如烟的声音突然响起，苏清婉回头，见她睁着眼，眼神里全是慌乱，挣扎着要坐起来。“清婉，你听我解释，秦昭说……说只要我引你去破庙，就放了舅舅，我没办法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看着我去送死？”苏清婉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你明明知道秦昭的手段，为什么不跟我说？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救舅舅！”
“想办法？”柳如烟哭了，指尖冰凉地抓住苏清婉的袖口，“我试过偷偷送信给舅舅，可秦昭的人把他看得比死牢还严！秦昭说，我敢跟你透露一个字，他就立刻杀了舅舅！”
苏清婉看着她哭红的眼，心里的气慢慢散了，却还是冷着脸：“信我可以不告诉父亲，但你得说实话——秦昭除了让你引我去破庙，还让你做什么？”
柳如烟咬着唇，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：“他还让我找父亲书房里的《永熙秘录》，说里面有‘星河佩’的线索……他还说，替嫁是东宫的意思，要让苏家彻底跟着东宫走。”
“东宫？”苏清婉心里一震。她刚要再问，柳如烟突然剧烈咳嗽，一口痰卡在喉咙里，脸色瞬间苍白。苏清婉赶紧拍她的背，等她缓过来，又扶她躺下：“先养病，这事我们以后再说。”
等柳如烟睡熟，苏清婉把桑皮信折好，塞进袖中暗袋。院中的月光冷得像霜，她站在廊下，心里翻着浪：秦昭、东宫、《永熙秘录》、星河佩……这盘棋己经把苏家裹得死死的，三日后的破庙，绝不能只当是陷阱。
次日辰时，苏清婉一夜没睡，刚从药庐端着煎好的药回来，就看见柳如烟站在紫藤花架下。她穿件月白襦裙，脸色还有些泛白，手里抱着个描金锦缎盒，指节攥得发白。
“清婉。”柳如烟先开口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，“昨天的事，对不起。”
苏清婉把药碗放在石桌上，瓷碗碰着桌面，发出轻响：“药趁热喝，太医说这副加了川贝，能缓解你的咳嗽。”
柳如烟没碰药碗，反而打开锦缎盒——里面放着个米白色绢布信封，边角磨得发毛，上面绣着朵半开的兰纹，是嫡母生前最喜欢的样式。“这是母亲死前藏在妆奁夹层里的。”柳如烟把信封递过来，“她说要是苏家遇到灭顶之灾，就把这封信给你，或许能救苏家。我之前不敢拿出来，昨天你问起替嫁，我才想起它。”
苏清婉接过信封，指尖触到绢布的软韧，心里一阵复杂。嫡母生前对她不算亲近，却留下这样一封信。她刚要拆开，身后传来仆从的窃窃私语：
“你看二小姐，昨天跟大小姐吵那么凶，今天又和好了？”
“听说大小姐是被秦公子逼的，还帮秦公子骗二小姐去破庙呢……”
“嘘！别让她们听见，小心被赶出府！”
柳如烟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，猛地抢过锦缎盒抱在怀里：“她们懂什么！要不是秦昭抓了舅舅，我会帮他？”
“我没怪你帮他。”苏清婉回头，打断她的话，“我怪你不信我。你明明知道，我能救沧州的百姓，能对付北狄的毒，就不能信我能救舅舅吗？”
“信你有什么用！”柳如烟突然喊出声，眼泪砸在锦缎盒上，“秦昭说，我敢跟你提一句，就把舅舅的手砍下来送过来！你有萧王爷帮你，有医术护着你，可我什么都没有！我只能听他的！”
苏清婉看着她激动的样子，心里的委屈也涌了上来：“我什么时候不怕过？北狄来犯时，我怕得整夜睡不着；秦昭偷我医术时，我怕得把配方藏进暗格。可我知道，怕没用，只有查清真相才能保护家人！你一味听话，只会让秦昭得寸进尺，最后舅舅救不了，你也会被他灭口！”
“我不管！”柳如烟转身就走，裙摆扫过石凳，带落几片紫藤花瓣，“信我给你了，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，以后我们各走各的！”
苏清婉站在花架下，看着她的背影，指尖攥紧了绢布信封。仆从的议论还在继续，她拆开信封——里面是张泛黄的麻纸，嫡母的字迹娟秀却有力：
“永熙三年，东宫太子为夺储位，构陷靖安王府与苏家通敌，借替嫁绑定苏家，实则要掌控苏家的‘九转还魂针’医术与‘星河佩’。若你遇险境，可寻靖安王府萧煜相助，他外祖父是星河卫统领，知晓旧案全部真相。”
苏清婉心里一震。原来嫡母早就知道替嫁是阴谋，还把救命的线索藏在了信里。石桌上的药碗己经凉了，就像她和柳如烟的关系——明明都想护着家人，却被恐惧和误会隔得越来越远。
子时刚过，相府西侧的廊下只剩一盏烛灯亮着。苏清婉坐在石凳上，手里攥着嫡母的绢布信，反复看着“萧煜外祖父是星河卫统领”这句话。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找萧煜，就听见廊口传来脚步声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
萧煜站在廊口，身上裹着件玄色披风，披风角沾着夜露，手里提着个白瓷汤罐。“听说你一夜没睡，让厨房炖了点汤。”他走到石桌旁，打开汤罐——里面是加了宁夏枸杞的红枣桂圆汤，还冒着热气。
苏清婉接过汤碗，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，心里暖了些。“这么晚了，你怎么从军营过来了？”
“暗卫说，秦昭昨天派人去了东宫驿站，还跟周砚说了‘破庙’‘时辰’之类的话。”萧煜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，烛火映着他的眼，“相府最近不太平，我怕你出事。”
苏清婉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。萧煜果然在盯着秦昭，他是在试探她，还是真的想帮她？“没什么事，柳如烟病了，我忙着照顾她。秦昭来送过药材，是普通的当归、黄芪。”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，避开了密信的事。
萧煜却没转移话题，反而看着她的眼睛：“清婉，我们认识这么久，你不用跟我瞒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我知道秦昭抓了你的舅舅，还逼柳如烟引你去破庙。你手里，是不是有嫡母留下的信？”
苏清婉心里一紧，汤碗差点洒出来。“你怎么知道母亲留了信？”
“我外祖父生前提过，嫡母是个聪明人，旧案后肯定会给苏家留后路。”萧煜的声音软了些，“我不是要打探你的秘密，我是想帮你。东宫和秦昭要的不只是你，还有沧州的兵权，靖安王府的势力。我们只有联手，才能查清旧案，救你舅舅。”
苏清婉看着他真诚的眼神，终于松了口。她把嫡母的信递过去：“信里说，替嫁是东宫的阴谋，要掌控苏家的医术和星河佩。你外祖父，真的是星河卫统领？”
萧煜接过信，仔细看了一遍，眉头皱了起来：“外祖父是永熙帝的星河卫统领，旧案爆发后，他带着半块星河佩逃到沧州，去年去世前才把真相告诉我。东宫要星河佩，是因为佩里藏着永熙帝的传位秘诏。”
“传位秘诏？”苏清婉心里一震，“三枚星河佩合一，才能找到秘诏？”
“对。”萧煜把信还给她，“秦昭帮东宫找佩，是想借东宫的力当沧州守将。三日后的破庙，他们不止要杀你，还要抢你手里的半块佩。”
苏清婉刚要说话，萧煜突然想起什么：“对了，我查永熙三年的旧案卷宗时，发现了个奇怪的事——卷宗里有个‘苏清婉’，是当年负责医治星河卫重伤兵的医者，擅长‘金针渡穴’，旧案后就没了踪迹。”
“和我同名的医者？”苏清婉心里一沉。她的穿越难道不是偶然？这个医者，会不会是她的前世？她刚要追问，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萧煜站起身，“三日后破庙，我会派五十名暗卫埋伏在周围。你把佩藏好，别让秦昭的人发现。”
苏清婉点头，看着萧煜的背影消失在廊口。烛火晃了晃，她摸了摸颈间的星河佩——玉佩在手里凉得像冰。那个同名医者的事，像根刺扎在她心里，她的穿越，到底和永熙旧案有什么关系？
苏清婉把桑皮密信和嫡母的绢布信，都藏进首饰盒的夹层里。刚要吹灯，就听见卧房外传来轻响。
“清婉，你睡了吗？”是柳如烟的声音，带着犹豫。
苏清婉打开门，柳如烟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个蓝布包，脸色比白天好了些。“我……我来跟你说，秦昭刚才派人来，说要是三日后你不去破庙，就把舅舅的耳朵砍下来。”她把布包递过来，“这里面是我攒的五十两银子，还有母亲的玉镯，你要是想逃，就拿着这些钱走，别管我们了。”
苏清婉看着布包里的银子和玉镯，心里一暖。她把布包推回去：“我不逃。三日后我去破庙，萧煜会派暗卫跟着，我们不仅能救舅舅，还能抓住秦昭，拿到他勾结北狄的证据。”
柳如烟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又很快暗下去：“真的能救舅舅吗？秦昭的人那么多……”
“能。”苏清婉握住她的手，“我们是姐妹，要一起面对。你先回去休息，三日后我们按计划来。”
等柳如烟走后，苏清婉走到窗边。院中的月光洒在地上，她摸出颈间的星河佩，指尖着上面的“星河”二字。三日后的破庙，不只是救舅舅、抓秦昭的机会，更是查清那个同名医者真相的机会——她隐隐觉得，那个医者的下落，就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答案。
可她不知道，此刻的城西破庙里，秦昭正和周砚站在佛像前。周砚手里拿着半块星河佩，冷笑着说：“等苏清婉带佩来，就把她和柳如烟一起杀了，再嫁祸给北狄。东宫太子说了，拿到三枚佩，就封你当沧州守将。”
秦昭点头，眼底却藏着算计——他要的不只是沧州守将，还有永熙帝的传位秘诏。
夜色渐深，相府的卧房里，烛灯还亮着。苏清婉握紧星河佩，心里默念：“不管你是谁，不管我为什么来这里，我都会查清真相，保护舅舅，保护苏家。”而她没察觉，首饰盒的底层，嫡母的绢布信下面，还压着张极小的纸条，上面写着“同名医者，即你前世”——这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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