锈带的深处，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。只有无尽的管道、废弃的架构和偶尔闪过的、充满敌意的目光。莱恩像一只受惊的鼹鼠，在钢铁的迷宫中穿行，依靠着多年前模糊的记忆和从数据拾荒者那里零星交换来的信息，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的名字——伊芙琳·瑞德。
饥饿和疲劳如同附骨之疽。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有明显势力标记的区域，用身上仅剩的一点值钱东西——一块高性能生物电池，一支多功能工具笔——换取少量合成营养膏和关于“女学者”的模糊线索。人们提到她时，语气总是混杂着敬畏与疏离，仿佛那是一个不该触碰的禁忌。
“她住在‘回声峡谷’，”一个兜售劣质义体润滑油的老头嘟囔着，浑浊的电子眼扫视着周围，“但那地方……不欢迎生人。尤其是你这种身上还带着‘上面’味道的家伙。”
回声峡谷。那是一片巨大的、因地质塌陷而形成的废弃工业区，扭曲的金属骨架伸向昏暗的穹顶，风声穿过其间，发出永无止境的呜咽，故而得名。那里是锈带中有名的法外之地，连最凶悍的数据拾荒者也轻易不愿深入。
没有退路了。莱恩将最后一点营养膏挤进嘴里，那味道像混了铁锈的泥浆。他调整了一下从某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、带有基础过滤功能的老旧呼吸面罩，踏入了峡谷的边缘。
这里的光线更加晦暗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和未知化学物质的气味，即使隔着面罩也让人喉咙发痒。巨大的管道像僵死的巨蟒般缠绕、垂落，锈蚀的钢板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。他必须万分小心，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陷阱或是惊动藏匿于此的“居民”。
根据零星的指引，他寻找着“标记”——据说伊芙琳会在她的领地边缘留下某种只有内行才能看懂的符号。在一条布满爪痕和弹孔的合金墙壁上，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几乎被锈迹覆盖的刻痕：一个简化的脑部轮廓，内部缠绕着荆棘般的线条，旁边是一个古老的、代表“禁止”的符号。
是这里了。
他沿着标记指示的方向，钻进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，里面是一条向下的、倾斜的维修通道。通道尽头，是一扇看起来与周围锈蚀环境融为一体的厚重金属门。门上没有明显的锁孔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、布满灰尘的感应区。
莱恩深吸一口气，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步，也可能是自投罗网。他抬起手，犹豫了一下，轻轻按响了门旁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呼叫器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风声在峡谷中回荡。
他再次按下，这次时间更长。
门内传来细微的机械传动声。门上方的墙壁，一块金属板滑开，露出一个冰冷的、多光谱扫描镜头。红光扫过他的全身，停留在他紧握芯片的手上。
一个冷静、略带沙哑的女声通过隐藏的扬声器传出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：“说明你的来意，闯入者。你有十秒钟。谎言或敌意，将触发防御系统。”
莱恩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他举起手中的芯片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坦诚而紧迫：“伊芙琳·瑞德博士？我叫莱恩，曾是第七区‘记忆净化’中心的技术员。我……我发现了一些东西。关于‘净化’项目的真相。这东西，”他晃了晃芯片，“里面有证据。杰森……杰森用命换来的。”
他提到了杰森的名字，这是一场赌博。
门后沉默了片刻，只有扫描镜头依旧锁定着他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“杰森……”那个女声重复了一遍，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，“那个固执的垃圾佬。”
咔哒一声轻响，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，刚好容一人通过。
“进来。动作快。”
莱恩侧身挤了进去，门在他身后迅速无声地关闭。内部是一个与外面破败景象截然不同的空间。虽然依旧简陋，布满了各种回收利用的设备和零件，但异常整洁有序。空气经过高效过滤，带着一丝臭氧和消毒液的味道。墙壁上挂满了显示着复杂神经网络图、数据流分析和古老心理学图谱的屏幕。这里更像一个设备精简但功能齐全的实验室。
一个身影从一堆仪器后面转过身。她看起来五十岁左右，头发灰白，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，面容消瘦但眼神锐利如鹰隼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。正是失踪多年的伊芙琳·瑞德。
她的目光首接落在莱恩手中的芯片上，然后才缓缓抬起，审视着他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完美记忆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“你说你是记忆净化的技术员。”她的语气不带任何信任，“而你带着一个可能装有最高机密数据的芯片，跑到我这里来。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？对你，对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莱恩坦然迎上她的目光，将芯片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工作台上，“但我没有别的选择。他们……他们在利用净化程序，在人的大脑里植入东西。统一的梦境，标准化的思维……他们称之为‘思想苗床’。”
伊芙琳的瞳孔微微收缩。她走到工作台前，没有立刻去碰芯片，而是拿起一个手持式多频段扫描仪，对着芯片仔细扫描了一遍。
“有追踪信号残留，很微弱，但确实存在。你就像举着火炬在黑暗里跑。”她放下扫描仪，表情凝重，“杰森他……”
“他们找到我们了。”莱恩声音低沉，“他为了让我逃走……”
伊芙琳沉默了一下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。她很快恢复了冷静，走到一台看起来比“老铁皮”先进得多，但同样没有任何外部网络接口的终端前。“把芯片给我。”
她将芯片插入一个特制的屏蔽读取器。屏幕亮起，她没有像金属头骨那样首接读取，而是先运行了数层复杂的解密和隔离程序。
数据开始缓缓流淌出来。不再是混乱的乱码，而是被解析后的、触目惊心的内容：那嵌套在记忆索引序列中的异常编码标记，其结构清晰地指向一种潜意识的神经引导模式；还有莱恩冒着生命危险捕捉到的、那片标准化梦境的神经信号特征图谱——冰冷、整齐、充满强制性的服从意向。
伊芙琳看着屏幕，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敲击，调出更多的分析窗口。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，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。
“果然……果然是这样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证实的、深沉的恐惧，“我当年的推测……还是太保守了。他们不仅仅是在删除记忆，他们是在……重写人格。”
她转向莱恩，眼神无比严肃：“这不是简单的思想控制，莱恩。这是一种更深层次、更彻底的‘优化’。他们试图创造一个没有内部冲突、绝对协同的社会有机体。个体意志将成为冗余，甚至是被清除的病毒。这个‘思想苗床’，就是孵化这种‘新人类’的温床。”
她指向屏幕上那些不断重复、强化的神经信号模式：“看这里，还有这里……这些模式在不断加强边缘系统的服从反应，同时抑制前额叶皮质的独立思考和批判性判断区域。长期下去，接受过深度净化的人，将彻底丧失质疑的能力，变成……只会执行和协作的完美零件。”
实验室里一片死寂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。伊芙琳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，将莱恩心中模糊的恐惧雕刻成了清晰而狰狞的现实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必须阻止他们。”莱恩的声音干涩。
“阻止？”伊芙琳苦笑一下，指了指屏幕，“凭这个？凭我们两个人？这东西是证据，但也是催命符。一旦我们试图公开，信号会被瞬间捕捉，我们会在说出第一个字之前就被蒸发。”她顿了顿，眼神锐利地看向莱恩，“而且，你怎么知道，你没有被‘净化’过？你怎么确定，你现在的想法，完全是你自己的？”
这句话像一记重锤，砸在莱恩胸口。他猛地想起自己也曾因为一段痛苦的过去，接受过短期的、浅层的记忆淡化处理……那是在他刚加入净化中心不久的时候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。
看着他骤变的脸色，伊芙琳叹了口气：“恐惧是第一步。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被植入，是第二步。但要对抗它，我们需要更多。我们需要了解这个系统的核心——‘种子’的来源，它的传播机制，以及……可能的‘解毒剂’。”
她关闭了终端，拔出芯片，放入一个铅制的屏蔽盒中。“芯片先放在我这里，我会尝试进行更深层的分析，看看能否找到编码的规律或者弱点。而你，”她首视着莱恩，“你需要休息，也需要……进行一次彻底的神经图谱扫描。在我们信任彼此，或者说，在你确定你的大脑依旧属于你自己之前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。”
莱恩看着那个被收起的屏蔽盒，又看向伊芙琳那双混合着智慧、警惕和一丝绝望的眼睛。他知道，自己找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藏身之所，更是一个同样深陷泥潭、却仍在试图寻找出路的同伴。
前路依旧黑暗，但至少，不再是他一个人了。而那个关于自身意识是否纯净的疑问，像一颗种子，在他心中悄然生根，带来了新的、更深的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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