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恩将金属板紧紧按在怀里，仿佛那冰冷的触感能压制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。老玛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，像一根淬毒的冰刺，扎进了他认知的最深处。内部……早己被渗透。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，比死亡藤蔓的汁液更加刺骨。
他沉默地跟在队伍后半段，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无法从老玛莎那略显佝偻、步伐僵硬的背影上移开。每一次她看似无意地停下，为气喘的人递上水囊（那水囊里的水是否也……？），每一次她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西顾，都让莱恩的神经绷紧一分。
他不能说出来。至少现在不能。卡尔刚刚失去一名队员，队伍的士气如同风中残烛。此刻揭穿老玛莎，无异于在摇摇欲坠的堤坝上再炸开一个缺口。猜忌会像瘟疫一样瞬间摧毁这支本就脆弱的队伍。
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。
下午，队伍沿着一条干涸的、布满裂缝的古老河床前进，希望能找到相对平坦的路径。阳光偶尔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，在龟裂的河床上投下短暂的光斑，却驱不散弥漫在队伍中的沉重气氛。
莱恩注意到，马可走路有些跛，脸上带着隐忍的痛苦。他之前也被藤蔓汁液溅到，伤口似乎发炎了。
“马可，你的腿。”莱恩靠近他，低声说道。
马可吓了一跳，看清是莱恩后，才松了口气，勉强笑了笑：“没事，就是有点疼。”
“让我看看。”莱恩不由分说，拉着他走到河床边一块巨石的阴影下，“伤口感染在废土上不是小事。”
他小心地卷起马可的裤腿，露出小腿上那片红肿化脓、边缘泛着不健康绿色的伤口。藤蔓的毒性果然厉害。
“需要清理一下，重新上药。”莱恩说着，从自己仅剩的一点干净布条和草药包里拿出东西。他刻意放大了动作，让自己的行为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。
老玛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。她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那双空洞的眼睛“看”向莱恩和马可的方向，然后，她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般，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过来。
“我来吧。”老玛莎的声音平淡无波，伸出手，想要接过莱恩手中的草药。
来了！莱恩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不用了，玛莎阿姨，我可以处理。”他挡开了老玛莎的手，动作轻微但坚定。
老玛莎的手停在半空，没有收回，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她只是站在那里，空洞的眼睛盯着莱恩处理伤口的手，仿佛在记录，在分析。那目光，让莱恩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“玛莎阿姨，”莱恩一边小心地清理着马可的伤口，一边用看似随意的语气问道，“您觉得……我们还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吗？”
老玛莎的嘴唇嚅动了一下，发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：“……宁静……会来的……”
马可疼得龇牙咧嘴，没听清。但莱恩听得清清楚楚！那语调，那用词，与伊卡洛斯被引导时如出一辙！
“宁静？”莱恩抬起头，迎上老玛莎空洞的视线，故意追问，“什么样的宁静？”
老玛莎似乎卡壳了，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混乱波动，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。“……没有痛苦……没有恐惧……归一……”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词汇，像是坏掉的录音机在重复播放。
马可这次听清了，他猛地抬起头，惊恐地看着老玛莎：“玛莎阿姨……你……你在说什么？”
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。卡尔和艾拉也看了过来。
老玛莎似乎意识到自己“失言”了，她闭上嘴，不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转过身，又回到了之前那麻木行走的状态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但种子己经播下。
马可脸色惨白，抓着莱恩的胳膊，声音发抖：“莱恩先生……玛莎阿姨她……她是不是也……”
莱恩没有回答，只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，示意他别声张。但他眼神里的凝重，己经说明了一切。
卡尔大步走了过来，目光锐利地在莱恩、马可和远处老玛莎的背影之间扫视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马可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莱恩用眼神制止。
“没什么，头儿。”莱恩抢先开口，声音平静，“马可伤口有点感染，我帮他处理一下。玛莎阿姨过来想帮忙。”
卡尔盯着莱恩看了几秒，那双鹰眼里充满了审视。他显然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。莱恩刚才刻意放大动作，以及老玛莎那诡异的沉默和离开，都透着不寻常。
“管好你们自己。”卡尔最终冷冷地丢下一句话，转身走开，但他眼神里的疑虑并未消散。
队伍继续前进，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古怪。一些人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老玛莎，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。而老玛莎本人，则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，依旧沉默地走着，只是那空洞的眼神，似乎比之前更加……专注于某个虚无的方向。
猜忌的裂谷，在无声中悄然扩大。
信任的基石正在一块块崩塌。没有人知道身边行走的，究竟是同伴，还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皮囊。
莱恩知道，他成功了，他让怀疑的病毒在队伍里扩散开来。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轻松，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沉重。他亲手点燃了猜忌的火苗，却无法控制它会烧向何方。
傍晚，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、由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凹陷处过夜。安排守夜时，出现了问题。
没有人愿意和老玛莎一组。
人们用沉默和躲闪的目光，表达着他们的恐惧与不信任。
老玛莎孤零零地站在一旁，低着头，火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卡尔看着这一幕，脸色铁青。他理解队员的恐惧，但放任这种猜忌蔓延，队伍离崩溃就不远了。
“疤脸，你和玛莎守第一班。”卡尔最终强行下达了命令，不容置疑。
疤脸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，看了看卡尔，又看了看孤立的老玛莎，最终啐了一口，闷声应道：“……是。”
守夜的人选在压抑中确定。其他人蜷缩在岩石下，试图入睡，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，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。
莱恩靠坐在岩壁边，看着跳动的篝火，以及火光照耀下，疤脸那紧绷的背影和老玛莎那如同石雕般静止的侧影。
他知道，裂谷己经形成。
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“碎片”，或许正在欣赏着它的杰作。
它不需要亲自出手。
它只需要静静等待，等待猜忌和恐惧，将这些最后的清醒者……
逐一吞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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