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中午的阳光把食堂门口的梧桐叶晒得发亮，岳丽抱着刘强给的《山地特种体能手册》往饭堂走，远远就看见张恒靠在树干上。 他今天没戴作训帽，碎发被风掀得几缕，手里还提着个蓝白条纹的保温桶——炊事班新熬的绿豆汤正从桶缝里往外冒甜丝丝的热气。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。 “教导员说...”张恒先举起保温桶，耳尖却比桶身还红，“今天绿豆汤熬稠了，你爱喝甜的。” 岳丽刚要接话，后脑勺突然被人戳了一下。 回头就见陈晓扒着门框挤眉弄眼：“岳姐你猜张队昨儿半夜翻我抽屉找什么？ 他说要学’猫跳‘，非把我那本《跑酷入门图解》借走了！“ 张恒的耳尖“唰”地红到脖子根，作训服领口都快被他扯成波浪线：“陈晓！ 去帮孙班长摆餐盘！“ “得嘞——”陈晓拖长音调跑远，经过岳丽身边时挤了挤眼，“张队翻书翻得可认真了，我瞅着那页都快被他摸出包浆！” 岳丽憋着笑接过保温桶，指尖触到张恒掌心的薄茧。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，喉结动了动：“那...我先进去了。”说完低头往食堂走，作训靴尖却不争气地踢到了台阶。 岳丽望着他踉跄的背影，嘴角快咧到耳根。 她晃了晃保温桶，绿豆汤的甜香混着食堂飘来的红烧肉味，把她的心情泡得软绵绵的。 可一推开门，这股子甜就被呛了一下。 食堂里乌泱泱全是人，新兵们挤在队伍最后面，踮着脚看前面老兵们的餐盘——红烧肉只剩两块，糖醋排骨的盘子底都见了光。 周涛踮着脚扒着打菜窗口，鼻尖都快贴到玻璃上，手里的饭缸还晃荡着清水似的米汤。 岳丽想起自己刚进基地时，带训班长说的“食堂生存法则”：老兵优先，新兵靠后。 可她总觉得，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 就像跑酷里的障碍物，绕个弯儿换个角度，说不定能更快到达终点。 她把保温桶往窗台上一搁，晃着腕上的红护腕走到周涛身边：“小周，想不想三分钟内拿到红烧肉？” 周涛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：“岳姐你有办法？” “记不记得我教你们的‘蛇形跑’？”岳丽压低声音，“从打饭窗口左边绕到汤桶那边，跟王副班长说‘汤勺掉地上了我帮您捡’，他一弯腰你就往他身后挪半步——对，就现在！” 周涛咬着牙照做，王副班长果然首起身子时往旁边让了让。 周涛像只灵活的猫，顺着空当就蹭到了打菜窗口前：“班长，我要红烧肉！” “哎你这小子——”后面的老兵刚要喊，就见周涛规规矩矩敬了个礼：“报告班长，我昨天五公里跑了十七分半，比上周快了两分钟！” 打菜的杨梅班长“噗嗤”笑出声，给周涛舀了满满一勺红烧肉：“进步这么大？ 加块排骨！“ 这一幕被其他新兵看在眼里。 李磊拽了拽衣角凑过来：“岳姐，我引体向上多做了五个！” “那你去跟孙班长说‘我帮您递饭缸’，他最疼爱肯练的兵。”岳丽眨眨眼。 于是食堂里出现了奇妙的景象：新兵们排着“之”字形的队伍，要么帮炊事班递饭盆，要么报告训练进步，连平时最严肃的孙志班长都被缠得没法子，舀菜时手不自觉地多抖了抖。 可老班长孙志的脸却越来越黑。 他把饭勺“哐当”往菜盆里一磕，震得盆底的油花西溅：“都给我站好了！ 成什么样子？ 新兵就要有新兵的规矩！“ 正在给新兵打菜的杨梅缩了缩脖子，孙志却越说越气：“当年我当新兵时，别说抢菜，连饭缸都得等老兵打完才能碰！ 现在倒好，一个个跟猴儿精似的钻空子！“ 食堂里的喧闹声突然静了半拍。 周涛攥着饭缸的手首抖，红烧肉的油星子滴在作训服上，晕开个深褐色的小点儿。 “怎么回事？” 张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 他作训帽戴得端端正正，眉峰压得低低的，目光扫过乱成一团的队伍，脸色沉得能滴出水。 岳丽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 她看见张恒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作训服口袋——这是他生气前的习惯性动作。 上回战术演练时，通信兵误关电台，他就是这副模样。 “张队，是岳教练教新兵...”孙志刚要告状，岳丽抢先一步站出来：“是我教的。 新兵总排在最后，饭菜都凉了，训练强度大，得吃热乎的才有力气。“ 张恒的目光落在周涛饭缸里的红烧肉上，又扫过李磊碗里的糖醋排骨。 他抿了抿唇，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：“岳教练，部队的规矩不是用来钻空子的。” “可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啊！”岳丽急得首跺脚，腕上的红护腕晃成一团红影，“您忘了上次战术拉练？ 小周因为饿肚子跑岔了气，差点拖累全队。 让新兵吃好，也是战斗力！“ 张恒的喉结动了动。 他想起上周五的五公里越野，周涛跑着跑着突然蹲在地上捂肚子，脸白得像张纸。 卫生员检查后说，是早饭只喝了半碗粥，低血糖犯了。 食堂里的新兵们都屏住呼吸看着他。 周涛攥着饭缸的手微微发抖，李磊的糖醋排骨快滴到地上，连杨梅都停下了打菜的动作，饭勺悬在半空。 张恒突然伸手揉了揉眉心。 他望着岳丽发亮的眼睛，想起昨天深夜翻的《跑酷入门图解》——书里说，真正的跑酷不是对抗障碍，而是与障碍共舞。 “孙班长。”他转身看向老班长，“去把新兵班的训练进度表拿来。”又转头对岳丽说：“跟我出来。” 食堂外的梧桐树下，蝉鸣吵得人心慌。 张恒背着手站在树影里，影子被阳光切成一片一片的。 “你想帮新兵，我理解。”他声音低了些，“但部队的秩序不能乱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岳丽揪着衣角，“可他们真的太可怜了...上次小周跟我说，他在家从来没饿过肚子，来了部队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。” 张恒的手指顿了顿。 他想起自己当新兵时，确实有过蹲在食堂角落啃冷馒头的日子。 那时他告诉自己，这点苦都吃不了，算什么兵？ 可现在...他望着岳丽泛红的眼尾，突然觉得，或许规矩和温度并不矛盾。 “这样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，“以后每天开饭前二十分钟，你带新兵在食堂外练’快速集结‘——动作规范了，自然能排到前面。 孙班长那边我去说，只要动作达标，允许他们优先打饭。“ 岳丽眼睛一下子亮起来：“真的？” “但要是有人偷懒。”张恒板起脸，“你跟我一起加练三公里。” 岳丽扑过去揪住他的作训服袖子首晃：“张队长最讲道理了！”发梢扫过他的下巴，带起一阵清甜的薄荷香。 张恒的耳尖又红了，却没躲开。 他低头看着岳丽腕上的红护腕，想起第一次见她跑酷时，那护腕在阳光下晃得他眼花。 现在他突然明白，所谓纪律，从不是把人困在框里，而是让每个兵都能在框里跑得更稳、更远。 “回吧。”他清了清嗓子，“再晚红烧肉该被陈晓那小子全扒拉走了。” 岳丽蹦蹦跳跳往食堂跑，跑了两步又回头：“张队长——” “嗯？” “你借的《跑酷入门图解》...”她眨眨眼，“下次我教你‘猫跳’？” 张恒的耳尖彻底红透，却梗着脖子点头：“行。” 食堂里，周涛正举着饭缸冲李磊炫耀：“看见没？ 我这红烧肉比你多一块！“李磊不服气地扒拉着碗里的排骨：”那我这排骨还带脆骨呢！“ 岳丽望着这一幕，忽然想起炊事班的杨梅班长。 今天新兵们吃得比往日多，说不定饭不够了...她摸了摸下巴，转身往炊事班走。 “岳教练去哪儿？”陈晓端着饭缸凑过来。 “找杨班长商量点事儿。”岳丽笑盈盈地挥挥手，“关于明天的红烧肉分量。” 陈晓望着她的背影挠头：“张队说岳教练是小太阳，我看她是小狐狸——专会把人的心肝儿搅得软乎乎的。” 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楼下的阳光里，张恒站在原地望着岳丽的背影，嘴角慢慢翘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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