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风裹着训练场的草腥味钻进领口时，岳丽正蹲在单杠区压腿。 白天刚带队员们玩了“障碍跑酷接力赛”，现在浑身的肌肉都像泡在温热水里，连骨头缝都透着松快。 她仰头数着天边最后一丝霞光，忽然听见器材室后传来压低的男声—— “刘班长，您说那岳教练的法子，真比咱们老一套管用？”是炊事班小王的大嗓门。 “管用是管用。”另一个沙哑的声音，岳丽耳朵一竖——是刘强。 这位特种大队的“兵王”，肩章磨得发亮，子弹袋永远系着三道加固绳，连张恒都喊他“老刘”。“可我就怕这些花把式不扎实。 上回夜训攀岩，那岩面侧跳看着花哨，要是遇到雨天岩壁湿滑......“ 岳丽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嘴唇。 她没急着现身，反而踮着脚往器材室挪了两步。 晚风把刘强的话吹得更清晰：“再说了，咱们队里还有几个快三十的老兵，膝盖都有旧伤。 跑酷那套对小年轻是好玩，对我们......“ “岳教练昨天还帮李哥调了训练量呢！”是陈晓的声音，“我亲眼看见她蹲在地上给李哥绑护膝，说什么‘肌肉记忆不分年龄，慢就是快’......” “去去去，你个新兵蛋子懂什么。”刘强嗤笑一声，“等你在山里趴三天三夜，再被三十公斤装备压得喘不上气时，就知道什么叫‘花哨误事’了。” 金属门“哐当”一声被推开，岳丽赶紧缩到双杠后面。 透过铁架缝隙，她看见刘强背着手走出来，作训服裤脚还沾着下午障碍赛的泥点。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，经过单杠时伸手拍了拍生锈的横梁——那是他每天加练引体向上的地方。 岳丽望着他的背影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护腕。 上回夜训他主动给她打绳结的温度还在掌心，可此刻他的疑虑像根细针，扎得她心口发疼。 她想起张恒说过，刘强当年为了救被困的侦察兵，背着伤员在雷区爬了三公里，膝盖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。 “得找他聊聊。”岳丽捏了捏发烫的耳垂，转身往老兵宿舍走。 路过晾衣场时，她顺手摘了串挂在铁丝上的野菊花——这是今早训练间隙，陈晓从后山采的，说是“给岳姐的战术鲜花”。 第二天晌午，刘强正在器械区擦95式。 枪管在他粗粝的大手里转得发亮，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：“小同志，这地儿可没压缩饼干。” “刘班长，没有比压缩饼干更稀罕的。”岳丽把野菊花往他工具箱上一插，蹲在他对面，“昨天听见您和小王聊天了。” 刘强的手顿了顿。 他抬头时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川字：“岳教练耳力不错啊。” “您说得对。”岳丽没绕弯子，“我的方法是新，可新东西要是扎不进老根里，那就是浮萍。”她从战术包里掏出个笔记本，翻到画满曲线图的那页，“这是我统计的近三个月训练数据——新队员用跑酷练反应速度，成绩提升17%；像您和李哥这样的老兵，我把侧跳改成了扶墙半蹲，膝盖压力减少30%。” 刘强的目光扫过那些红蓝标记的表格，喉结动了动：“我不是信不过你......” “我知道。”岳丽往前凑了凑，鼻尖几乎碰到枪管，“您信不过的是’不确定‘。 就像当年您爬雷区时，每一步都得确认地面的硬度——老兵的经验，比黄金还金贵。“ 刘强突然笑了，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：“丫头，你这张嘴，不去当谈判专家可惜了。”他伸手揉了揉野菊花的花瓣，“行，有什么要我配合的，首说。” “下午三点，会议室。”岳丽掏出手机晃了晃，“我做了PPT，想请您和大伙儿一块儿挑挑刺儿。” 会议室的投影仪亮起时，刘强正往保温杯里续热水。 他瞥了眼坐在第一排的张恒——队长今天居然没穿作训服，换了件洗得发白的体能衫，领口还沾着点早餐的豆浆渍。 “首先，解释下‘跑酷训练法’的核心。”岳丽站在幕布前，马尾辫随着手势一翘一翘，“不是让大家翻跟斗耍帅，是通过不规则跳跃，激活平时用不到的小肌群。”她点了下遥控器，屏幕上跳出两张肌肉分布图，“看，传统障碍跑主要练大腿前侧，而侧跳能同时刺激臀中肌和小腿后群——这对山地作战时的平衡能力，太重要了。” 刘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。 他想起上周夜训，自己追“敌特”时被树根绊了个踉跄，要不是岳丽教的“滚翻卸力”，膝盖准得再肿三天。 “刘班长，您最关心的老兵训练方案。”岳丽突然转向他，“我把跑酷的’动态平衡‘改成了’静态支撑‘。 比如这个——“她举起手机，播放一段视频：李哥单脚站在平衡垫上，手里举着模拟狙击枪，”每天五分钟，既能练稳定性，又不加重关节负担。“ “这......”刘强凑近屏幕，看见李哥额头的汗，但表情没了往日的痛苦，“好像和我当年在侦察连练潜伏时的架势有点像？” “对！”岳丽眼睛一亮，“我专门找张队长要了您的训练笔记，把老方法和新理论做了融合。 就像熬汤，老汤是底子，新料是提鲜的。“ 张恒在后排清了清嗓子。 他摸着帽檐的发带，耳尖又红了——这是岳丽发现的，他一紧张就会摸发带。“老刘，我上周试了她改的‘低姿匍匐跑酷版’，确实比以前省劲儿。”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“呼和声”。 陈晓举着手喊：“岳姐，那我们新兵能不能加练高难度？ 我想试试您上次说的’猫跳‘！“ 刘强突然站起来。 他的影子笼罩着半面墙，却把声音放得很轻：“岳教练，我这儿有本当年在雪豹旅学的《山地特种体能手册》，回头拿给你看看。 有些老法子，说不定能和你的新招儿搭成对。“ 散会时，夕阳把窗玻璃染成了蜜色。 岳丽抱着一摞笔记往外走，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。 刘强站在阴影里，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：“早上路过小卖部，顺了袋牛肉干。 不是藏的——“他咳了声，”是给新方法的’见面礼‘。“ 岳丽接过袋子，突然扑过去抱了他一下。 刘强僵得像根标枪，耳尖红得比张恒还厉害：“哎哎哎，这成何体统......” “刘班长，您刚才说的那本手册，我今晚就拜读！”岳丽蹦蹦跳跳往食堂跑，马尾辫上的野菊花晃啊晃，“张队长，走啊，今天我请你吃红烧肉！” 张恒站在原地，望着她的背影笑。 风掀起他的袖口，露出腕间没摘的战术表——指针正指向五点西十，食堂开饭时间。 他摸了摸发带，加快脚步跟上，作训靴在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。 晚餐的食堂飘着糖醋排骨的香味。 岳丽把最大的那块肉夹到张恒碗里，却被他又夹了回来：“你今天讲了三小时，消耗的热量够跑十公里。” “那也没您在后面帮腔消耗的多。”岳丽托着腮笑，“我看见您偷偷给李哥使眼色，让他问‘静态支撑’的问题了。” 张恒的耳尖瞬间红透。 他低头扒拉米饭，声音闷在碗里：“我就是......想让老刘多听听实例。” “张队长。”岳丽突然伸手，帮他擦掉嘴角的饭粒，“您知道吗？ 今天研讨会最让我高兴的，不是老刘松口，是您说’老方法和新理论可以融合‘。“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，”您终于肯松开点弦了。“ 张恒抬起头。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，把那些曾经紧绷的棱角都融成了软糖。 他放下筷子，认真道：“是你让我明白，好的战术不是非此即彼。 就像......“他喉结动了动，”就像好的感情，也需要磨合。“ 岳丽的筷子“当啷”掉在桌上。 她盯着自己发红的指尖——刚才擦饭粒时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。 食堂的喧闹声突然远了，只剩彼此的心跳声，像擂在战鼓上的点。 “咳，红烧肉要凉了。”张恒手忙脚乱地给她盛汤，汤勺撞在碗沿上，溅了点在桌布上，“那个......明天中午......” “明天中午怎么了？”岳丽舀了口汤，耳朵尖烫得能煎鸡蛋。 “没、没什么！”张恒猛地站起来，作训服下摆带翻了醋碟，“我、我去帮刘强搬手册！”他逃也似的往门外走，路过陈晓身边时，被那小子挤眉弄眼地撞了下肩膀。 岳丽望着他的背影笑出声。 她捡起筷子，发现碗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排骨——是张恒刚才夹回来的，还冒着热气。 夜风吹起食堂的纱帘，把桌上的野菊花香送得很远。 岳丽摸着腕上的红护腕，想起张恒第一次见她跑酷时，皱成川字的眉。 现在那道川字平了，像被春风抚过的山梁。 第二天中午，食堂门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。 岳丽抱着刘强给的《山地特种体能手册》，远远看见张恒站在树底下。 他今天没戴作训帽，碎发被风掀起，手里提着个保温桶——是炊事班新熬的绿豆汤。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。 阳光穿过梧桐叶，在他们中间洒下一片斑驳的金。 岳丽刚要开口，张恒先一步举起保温桶：“教导员说......” “岳姐！”陈晓的大嗓门从身后炸开，“张队长昨天半夜找我借了《跑酷入门图解》，说要学‘猫跳’......” 岳丽转头的瞬间，看见张恒对着陈晓比了个“闭嘴”的手势。 她憋着笑，目光重新落回张恒泛红的耳尖上。 风掀起她的发梢，有片梧桐叶轻轻落在两人中间。 今天的阳光，比训练场那次，更暖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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