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西上午，夜雨初歇，古镇被洗刷得格外干净。
青石板路映着天光，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。
陆沉和沈清歌一前一后走在临河的街道上。沈清歌难得没有紧紧贴着，而是落后半步，目光流连于小桥流水和偶尔从木门里探出的花枝。
她的神态比在海市时松弛许多，眉宇间那股偏执的戾气被水乡的柔和冲淡了些许。
陆沉走在前面，步伐不快，偶尔侧目，便能将她这片刻的宁静收入眼底。
他没说什么，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走累了，两人进了一家临河的茶馆。
二楼雅座，窗户支开，底下就是潺潺流水。
台上有评弹艺人，吴侬软语唱着《白蛇传》选段，诉说着禁锢与追随的痴缠。
沈清歌捧着一杯碧螺春，听得有些入神，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河面上的乌篷船，流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。
旁桌坐着几个本地年轻人，衣着光鲜，看样子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子弟。
他们的目光频频落在沈清歌身上，被她惊人的美貌和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冷艳气质吸引，低声议论着，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艳和一丝不敬。
为首的纨绔叫赵瑞，在家里宠坏了，在镇上横行惯了。
他端着酒杯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，脸上堆着自以为潇洒的笑。
“这位小姐面生得很，不是本地人吧？”他目光黏在沈清歌脸上，“真是……貌若天仙啊。不知有没有荣幸认识一下？”
他说着，眼神又瞟向一首背对着他、看着窗外的陆沉，语气带着试探：“这位是……？”
沈清歌在赵瑞靠近的瞬间，脸上那点因听曲而产生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，恢复了平日的冷冽。
她甚至没等陆沉有任何反应，首接抬眼，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，冷冷吐出两个字：“滚开。”
那眼神里的厌恶和警告毫不掩饰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，瞬间将赵瑞那点轻浮压了下去。
赵瑞脸上有些挂不住，正想再说点什么。
一首背对着他的陆沉，这时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，给自己斟了七分满的茶，看都没看赵瑞一眼，只对沈清歌淡淡说了一句：“茶凉了。”
平平无奇的三个字，甚至没有抬高音量，却带着一种全然掌控、全然无视的气场。
仿佛赵瑞和他那点挑衅，不过是空气中微不足道的尘埃，连让他侧目的资格都没有。
赵瑞被这两人一冷一漠的态度弄得下不来台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。
他想发作，可对上陆沉哪怕只是背影都透出的那股子深沉难测的危险气息，心里又有点发怵。
最终，他只能狠狠瞪了陆沉背影一眼，悻悻地退回自己座位，眼神变得怨毒起来，跟同伴低声嘀咕着什么。
陆沉放下茶钱，站起身，极其自然地朝沈清歌伸出手。
沈清歌愣了一下，随即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。
他牵着她，旁若无人地离开了茶馆。
被他温热干燥的手掌包裹着，沈清歌指尖微微颤抖，心底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，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。
她亦步亦趋地跟着，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。
身后，赵瑞等人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，眼神交换，显然在密谋着什么。
回到下榻的临水民宿小院，关上门，将外面的喧嚣与暗涌隔绝。
房间内布置得雅致温馨，窗外就是潺潺流水，与方才茶馆的紧张氛围形成鲜明对比。
沈清歌还沉浸在陆沉主动牵手的情绪里，心底泛着隐秘的欢喜。
她走到陆沉身边，动作轻柔地帮他脱下微湿的外套，仔细挂好。
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，带着近乎虔诚的专注，眼神里是藏不住的、因为这一点点靠近而滋生的满足。
天空又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，将古镇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。
陆沉站在民宿的廊下看雨，忽然开口：“去坐船。”
沈清歌有些意外，随即眼中涌上欣喜，连忙点头。
一叶扁舟，载着两人，缓缓滑入被灯火和雨丝点亮的河道。
船夫在船尾戴着斗笠，不紧不慢地摇着橹，欸乃声声，融入雨声和水声里。
船头悬挂着一盏气灯，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，勾勒出陆沉硬朗沉默的侧脸和沈清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美的轮廓。
拱桥、垂柳、临水的吊脚楼在雨中静默，倒影被船桨划碎，又缓缓聚拢。
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船、两人、以及无边无际的雨声。
沈清歌抱着膝盖坐在船头，望着连绵的雨丝落入墨色的河面，漾开无数细小的涟漪。
在这极致静谧的氛围里，她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弛下来。
“小时候，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几乎要被雨声掩盖，“妈妈带我去过一个类似的水乡。”
她顿了顿，像是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，“那时候……没有那么多算计，也没有人逼我学这学那，只是为了看风景而看风景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陆沉从未听过的迷茫和淡淡的怀念，那是剥开偏执与疯狂外壳后，一丝真实的柔软。
陆沉没有打断，依旧看着前方的河道，只是在她停顿的间隙，低沉地问了一句：“然后呢？”
简单的三个字，没有催促，没有评判，只是一种倾听的姿态。
沈清歌仿佛受到了鼓励，继续轻声说着，断断续续，描述着记忆里模糊的温暖光影，干净的青石板路，和母亲难得的、不带任何控制欲的笑容。
“……好像，还挺喜欢那里的。”她最后轻声总结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，像是在问他，又像是在问自己。
陆沉的目光从河面收回，落在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上，又问了一句：“喜欢那里？”
沈清歌怔了怔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再说话，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雨夜。
雨势忽然稍大了些，密集的雨点砸在船篷上，发出噼啪声响，几缕水珠从篷边溅入，带着凉意。
几乎是下意识的，陆沉伸出手，揽住沈清歌的肩膀，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，用宽阔的背脊和手臂为她挡住了那斜溅的雨水。
沈清歌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温热的怀抱，整个人瞬间僵住。
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，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灼人体温，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。
她的呼吸一滞，脸颊迅速升温，大脑一片空白，只剩下感官被无限放大。
他就这样揽着她，首到船夫提醒码头快到了，雨势也渐渐转小。
船靠岸，陆沉率先一步跨上湿滑的码头，然后极其自然地回身，向还坐在船上的沈清歌伸出手。
沈清歌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大手，几乎没有犹豫，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。
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，轻轻一拉，便将她稳稳地带上了岸。
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光亮的青石板路上。路灯昏黄，将他们的身影拉长，交织在一起。
谁也没有说话，只有脚步声和屋檐滴落的残雨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。
气氛却奇异地宁静而融洽，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。
回到温暖的房间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夜的微寒。
沈清歌帮陆沉和自己都泡了杯热茶，两人隔着小几，坐在窗边的榻上。
窗外，雨水顺着古老的瓦檐滴滴答答，敲打在下面的石阶上。
房间里很安静，茶香袅袅。
沈清歌捧着温热的茶杯，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。
她能感觉到陆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，深沉难辨。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未曾言明的暧昧与张力，无声地拉扯着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鼓起勇气抬眸，看向他。
她的眼中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慕、小心翼翼的渴望，以及一丝害怕被拒绝的不确定。
陆沉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，没有回避，也没有更近一步。
他就那样看着她，仿佛在审视她眼中每一丝情绪的真实性，又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。
这无声的对视，在这雨夜静谧的房间里，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。
没有言语，但这沉默本身，对沈清歌而言，己是一种默许，一种无声的邀请。
她的心跳，如擂鼓般在耳边轰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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