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宫的日子,表面比漪兰殿更风平浪静,内里却绷着一根无形的弦。
沈清漪愈发谨慎,入口的汤药膳食,皆由周太医亲自验看,连熏香都只用自己带来的雪魄兰香饼。殿内伺候的宫人,除了钱嬷嬷和几个经过反复敲打、家底清白的小宫女,其余人等皆不得近身。春桃被派去做些外围的洒扫、传话的活计,虽未完全排除在核心圈外,却也接触不到紧要事务。
林婕妤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友善。隔三差五便派人送来些时新瓜果,或是自己宫里小厨房做的精致点心,每次都由她的贴身大宫女亲自送来,言辞恭敬,礼数周全。送来的东西,沈清漪一律笑着收下,转头便让钱嬷嬷仔细查验,或是赏给下头的宫人,自己绝不沾口。
这日午后,难得冬日暖阳,积雪消融了些。沈清漪觉着殿内气闷,便在钱嬷嬷和两个心腹宫女的搀扶下,到长乐宫后苑散步。后苑有一片小小的松林,虽不及御花园梅林雅致,却别有一番苍劲气象。
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清冷,带着松脂特有的凛冽香气。沈清漪慢慢走着,感受着腹中孩儿轻微的胎动,紧绷了数日的心神稍稍松弛。
行至松林深处,却见林婕妤独自一人站在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松之下,仰头望着树冠,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寂寥。她并未带宫女,只身一人。
沈清漪脚步微顿。
钱嬷嬷低声道:“才人,可要回避?”
沈清漪摇了摇头,示意钱嬷嬷和宫女留在原地,自己缓步走了过去。
“林姐姐好雅兴。”她声音轻柔,打破了松林的寂静。
林婕妤似乎被惊动,转过身来,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恍惚,随即绽开温婉的笑容:“是沈妹妹。今日阳光好,出来走走?这松林虽不比别处花团锦簇,倒是清净。”
“是啊,清净。”沈清漪走到她身边,与她并肩而立,也仰头看向那株老松,“松柏之质,经霜不凋,妹妹很是钦佩。”
林婕妤侧头看她,目光在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上停留片刻,轻声道:“妹妹如今,便如这初春的松针,看着,内里却自有锋芒。这长乐宫……乃至整个后宫,看似繁花似锦,实则脚下的土,未必都扎实。”
沈清漪心中微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姐姐此言何意?妹妹愚钝,还请姐姐明示。”
林婕妤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松树皮:“没什么,只是有感而发。姐姐在这宫里待得久了,见过太多起落。有时候,看似是通天大道,脚下却可能是陷阱;有时候,看着是悬崖峭壁,旁边或许就藏着藤蔓。”
她收回手,看向沈清漪,眼神清亮:“妹妹是聪明人,如今又怀着龙裔,更是万众瞩目。有些事,不必姐姐多说,妹妹心中自有丘壑。只是……万事还需留个后手,莫要将所有指望,都系于一处。”
这话,己是近乎赤裸的提醒。
沈清漪定定地看着她,试图从那双温婉的眸子里找出伪装的痕迹,却只看到一片近乎悲悯的平静。
“姐姐教诲,妹妹记下了。”沈清漪福了一福,“只是妹妹出身微贱,见识浅薄,在这宫里无依无靠,除了仰仗陛下天恩,又能如何?”
林婕妤轻轻叹了口气:“陛下的恩宠,自然是倚仗。但帝心难测,恩宠如流水。妹妹需得为自己,也为腹中孩儿,多寻几条路才是。”她顿了顿,意有所指,“凤鸾宫那边,皇后娘娘虽常年静养,但毕竟是六宫之主,最重规矩,也……最见不得阴私手段。”
沈清漪眸光一闪。林婕妤这是在暗示她,可以向皇后靠拢?还是警告她,皇后在盯着?
“谢姐姐提点。”沈清漪再次道谢,语气诚恳。
林婕妤不再多言,只道:“风大了,妹妹身子重,还是早些回去吧。”说罢,对她微微颔首,便转身独自离开了松林,背影依旧单薄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。
沈清漪看着她消失在松林尽头,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钱嬷嬷这才敢上前,低声道:“才人,林婕妤她……”
“她的话,半真半假。”沈清漪收回目光,语气沉静,“提醒是真,但目的未必单纯。她点出皇后,或许是想借我的手,去试探皇后,或者……借皇后的势,来平衡这长乐宫,乃至后宫的某些势力。”
“那才人您的意思是?”
“皇后那边,暂时不必主动靠近。”沈清漪慢慢往回走,“一动不如一静。如今我们根基未稳,贸然投靠,未必是好事,反而容易成为别人手中的刀。且看看再说。”
她顿了顿,又道:“不过,林婕妤有句话说得对,不能将所有指望都系于陛下恩宠一处。我们需要有自己的耳目,自己的力量。”
回到西侧殿,沈清漪吩咐钱嬷嬷:“去查查,林婕妤入宫前后的经历,尤其是她生下皇长女前后,宫中可有什么风波。还有,她与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,具体是如何来往的。”
“是。”
沈清漪坐在暖炕上,手轻轻覆着小腹。松林里林婕妤那番话,像一根刺,扎进了她的心里。
帝心难测,恩宠如流水。
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。萧衍此刻的重视,九成九源于她腹中的孩子。一旦孩子出生,若是个公主,或是……出了什么意外,她的下场,恐怕比秋杏好不了多少。
她必须尽快织就自己的网。
目光掠过殿外,看见春桃正拿着扫帚,心不在焉地清扫着廊下的残雪,眼神不时瞟向宫门方向。
沈清漪心中冷笑。这条线,或许也该动一动了。
“去把春桃叫进来。”
春桃忐忑不安地走进殿内,跪下行礼。
沈清漪看着她,并不叫起,只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碧玉珠串,那是萧衍前日刚赏的。
“春桃,本宫记得,你与永巷那边负责浆洗的张婆子,是同乡?”
春桃身子一抖,头垂得更低:“是……是的。”
“永巷消息最是灵通。”沈清漪语气平淡,“你去告诉张婆子,本宫念她年老,特许她侄女进长乐宫做个三等洒扫宫女。让她……把她听到的、看到的,有趣的、不有趣的,都仔细记着,每隔三日,由你递个话进来。”
春桃猛地抬头,脸上血色尽褪:“才人!这……这窥探宫闱是大罪!奴婢……”
“怕什么?”沈清漪打断她,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不过是些闲话解闷罢了。再说,有本宫在,还能让你掉了脑袋不成?”她语气转冷,“还是说,你宁愿去浣衣局,陪着秋杏?”
最后那句话,如同冰水浇头,春桃瞬间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奴婢不敢!奴婢遵命!奴婢一定办好!”
“去吧。”沈清漪挥挥手,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看着春连滚爬爬退出去的背影,沈清漪眸色深沉。
网,己经撒出去了。
接下来,就看能捞起些什么了。
这长乐宫的松针之下,藏的究竟是庇护的荆棘,还是夺命的锋刃,很快便能见分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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