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战战兢兢地领了差事，如同揣着个烫手山芋，一连几日都魂不守舍。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寻那张婆子，只敢在每日往内务府领取份例时，绕道永巷附近，寻个由头与在巷口浆洗的张婆子“偶遇”，低声交谈几句。
沈清漪并不催促，只冷眼旁观。她深知，对于春桃这等心性不坚又贪生怕死之人，逼得太紧反而容易坏事，需得让她自己在这恐惧与侥幸的夹缝中慢慢煎熬，首至彻底屈服，或是……自行露出马脚。
她更多的精力，放在梳理钱嬷嬷和周太医那边递来的消息上。
林婕妤的底细渐渐清晰。她出身江南书香门第，父亲是位不大不小的学政，因着一手好丹青和温婉性子，初入宫时也曾得过萧衍几分青眼，顺利诞下皇长女。然而好景不长，就在皇长女周岁前后，林婕妤宫中一名得力的老嬷嬷突然暴毙，死因不明。紧接着，林婕妤便像是换了个人，深居简出，再不争宠，只一心抚养女儿，对谁都客客气气，却也与谁都保持着距离。至于她与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有来往，据查，也只是因皇后偶尔会关心皇长女的起居，派宫女送些东西，林婕妤循礼回谢，并无更深交集。
这经历，看似平淡，却透着蹊跷。那暴毙的老嬷嬷是关键。是灭口？还是意外？林婕妤的“淡泊”，究竟是心灰意冷，还是韬光养晦？
沈清漪指节轻叩桌面，若有所思。
“才人，”钱嬷嬷低声道，“老奴还打听到一事，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何修仪那边，近日与永和宫的柳美人走动颇勤。”
永和宫柳美人？沈清漪在脑中过了一遍。柳美人家世寻常，容貌也只算清秀，入宫多年并不得宠，但她有一桩旁人不及的好处——她兄长是太医院的一名七品吏目。虽官职低微，但身在太医院，总能接触到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。
何修仪与柳美人……一个骄横却无甚心计，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有个在太医院的兄长。这两人凑在一起，绝非吟诗作画那么简单。
沈清漪眸色转冷。看来，有人己经按捺不住，开始串联了。
正沉吟间，春桃白着脸进来了，手里捏着个小小的、揉得发皱的纸团。
“才……才人，”她声音发颤，将纸团呈上，“张婆子……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。”
沈清漪接过纸团，并未立刻打开，只看着春桃：“她都说了什么？”
“她……她说谢谢才人恩典，她侄女己经进永巷当差了。她还说……说永巷近日都在议论，何修仪宫里的二等宫女彩珠，前儿偷偷摸摸给了柳美人身边的小太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，两人在假山后头嘀咕了好一阵……”春桃一口气说完，几乎要虚脱。
沈清漪展开纸团，上面用炭条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：“柳处得香，异。”
柳美人处得了香料，气味异常。
结合春桃的话，几乎可以确定，何修仪通过柳美人，弄到了一些不寻常的香料。至于这香料是用来做什么的，不言而喻。
手段依旧算不上高明，却足够阴毒。香料这东西，无形无影，最容易做手脚。
沈清漪将纸团在烛火上点燃，看着它化为灰烬。
“做得不错。”她看向春桃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下去领赏吧。告诉张婆子，她的忠心，本宫记下了。”
春桃如蒙大赦，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。
钱嬷嬷忧心忡忡：“才人，何修仪和柳美人竟敢勾结谋害皇嗣！我们是否立刻禀报陛下？”
“禀报？”沈清漪冷笑一声，“拿什么禀报？一个浆洗婆子的揣测？一个宫女的闲话？无凭无据，陛下会信吗？只会打草惊蛇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：“她们既然出了招，我们接着便是。正好，借此机会，看看这长乐宫里，还有多少牛鬼蛇神。”
“才人的意思是？”
“周太医不是每隔三日来请一次脉吗？”沈清漪转身，眸光锐利，“下次他来时，你想办法，让他‘偶然’闻到我殿内燃着的雪魄兰香饼，然后，‘无意间’提起，似乎觉得这香气与前些日子略有不同，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心绪不宁的异味。”
钱嬷嬷先是一愣，随即恍然：“才人是想……引蛇出洞？借周太医之口，将此事捅到明处？”
“不错。”沈清漪颔首，“周太医是陛下指派的人，他的话，陛下会重视。由他提出香料有异，比我们自己去说，更有分量。届时，陛下必会下令严查。何修仪和柳美人做贼心虚，定会慌忙处理证据，或是互相推诿……只要她们一动，破绽自然就露出来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不过，在此之前，我们得确保自己万无一失。从今日起，殿内所有香料，包括陛下赏赐的，全部封存，一律改用干花和水果熏殿。饮食汤药，查验需再严三分。”
“老奴明白！”钱嬷嬷精神一振，立刻领命去安排。
沈清漪独自留在殿内，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窗棂。
何修仪，柳美人……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卒子。她们背后，是否还有更深的手在推动？
林婕妤的提醒，皇后的静观……这潭水，比她想象的更深。
不过，无妨。
水越浑，才越好摸鱼。
她倒要看看，这第一个跳出来的，能掀起多大的风浪。
夜色渐浓，长乐宫各处次第亮起灯火，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兽眼。
沈清漪抚着腹中安稳沉睡的孩儿，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风暴，即将来临。而她，己备好舟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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