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衍的震怒如同腊月寒风，瞬间席卷了整个宫廷。
内务府负责香料采买、保管的几名太监宫女第一时间被下了内狱，严刑拷问。承运库到长乐宫一路经手过那批雪魄兰香饼的宫人，也悉数被隔离审查。长乐宫内更是风声鹤唳，尤其是西侧殿，除了钱嬷嬷和几个绝对信得过的，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进出，连林婕妤派人送来的点心都被婉拒在殿门外。
张德全亲自坐镇督办此案，他手段老辣，不过半日，便顺着香料的流转线索，摸到了永和宫柳美人那个在太医院当吏目的兄长头上。那吏目起初还嘴硬，几轮刑讯下来，便熬不住，吐露是柳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寻他，讨要了些“能让人心神不宁、却又不易察觉”的药物，他鬼迷心窍，便弄了些研磨极细的梦陀罗根茎粉交予对方。
线索首指永和宫。
张德全立刻带人围了永和宫，从柳美人寝殿的妆奁暗格里，搜出了一小包未曾用完的梦陀罗粉末，与香饼中发现的成分一般无二。人赃并获，柳美人当场在地，面无人色。
然而，当张德全厉声追问主谋及同党时，柳美人却只是涕泪横流，咬死了是自己一时糊涂，嫉妒沈清漪得宠有孕，才铤而走险，并无他人指使。
这供词，莫说张德全不信，便是三岁孩童也骗不过。柳美人无宠无子，家世寻常，哪来这般胆量和心思独自谋划这等诛九族的大罪？更何况，那香料是送往长乐宫西侧殿的，她一个永和宫的美人，手如何能伸得那么长？
背后定然有人。
张德全心中明镜似的，将供词与查获的证物一并呈到了萧衍面前。
萧衍看着那供词，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。他没说话，指尖在紫檀御案上轻轻敲击着，那一声声，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。
殿内死寂。
良久，他抬起眼，目光幽深地看向张德全：“柳氏，杖毙。其兄，腰斩。族人，流三千里。”
语气平淡，却带着尸山血海的腥气。
张德全心头一凛，躬身应道：“奴婢遵旨。”
“至于背后之人……”萧衍顿了顿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，“她既然藏得深，朕便让她自己跳出来。”
他吩咐道：“将柳氏‘认罪伏法’的消息放出去。再传朕口谕，沈氏受惊，需要静养，即日起，长乐宫西侧殿闭门谢客，非朕旨意，任何人不得探视。一应饮食用度，由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负责。”
张德全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。这是要敲山震虎，更要引蛇出洞。柳美人成了弃子，背后之人见事情败露却未牵连自身，短期内或许会蛰伏，但沈清漪被如此严密地“保护”起来，反而会让那人更加焦躁不安，生怕沈清漪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，或是陛下查到了什么。只要对方忍不住再次出手，便是自投罗网。
“奴婢明白，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。”张德全领命而去。
柳美人被杖毙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，迅速传遍六宫。与之同时传开的，还有陛下对长乐宫西侧殿的“严加保护”。一时间，后宫诸人噤若寒蝉，看向长乐宫方向的眼神里，充满了敬畏与猜忌。
何修仪在自己宫里坐立难安。她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得如此之快，更没想到柳美人竟如此不顶事，首接就被处置了。虽然柳美人至死没有攀咬她，但陛下下令紧闭西侧殿，这分明是起了疑心，在等着幕后之人自己露出马脚！
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，既怕陛下查到自己头上，又恨沈清漪命大，更担心日后再无下手的机会。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手安然无恙、自己却随时可能大祸临头的恐惧，日夜煎熬着她。
与她同样煎熬的，还有春桃。
西侧殿闭门，她这等外围宫人更是难以接触到核心，整日无所事事，却又提心吊胆。张婆子那边断了联系，她不知道外头风声如何，只觉得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审视。她想起沈清漪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平静眼眸，想起秋杏被拖走时的惨状，想起柳美人的下场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天灵盖。
这日夜里，她偷偷将一张写着“何近日心神不宁，常打骂宫人，曾私下诅咒才人”的字条，塞进了钱嬷嬷惯常收取消息的那个花盆底下。做完这一切，她如同虚脱般靠在墙上，冷汗涔涔。
她知道，自己这一步踏出，就再没有回头路了。
西侧殿内，沈清漪看着钱嬷嬷呈上的字条，唇角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。
鱼，开始咬钩了。
何修仪果然沉不住气。诅咒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。但这份狂怒，正好可以利用。
“嬷嬷，”她轻声吩咐，“想办法，让何修仪知道，柳美人临死前，似乎……留下过什么话。”
钱嬷嬷心领神会：“老奴明白。”
沈清漪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，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活力。
闭门谢客，看似是被禁锢，实则是她最好的保护色。萧衍的“保护”，隔绝了外界的明枪，也给了她暗中布置的绝佳机会。
何修仪不过是摆在台前的小卒，她真正要钓的，是更深水底的大鱼。
林婕妤的“淡泊”，皇后的静默……她们在这盘棋里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？
她不急。
网己撒下，静待便是。
她倒要看看，这重重宫阙之下，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。
而她又需要踩着多少尸骨，才能为自己和孩儿，挣出一条生路。
夜色深沉，长乐宫西侧殿灯火阑珊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，最后一片诡异的宁静。
沈清漪端起安胎药，一饮而尽。
药汁苦涩，却让她心神愈发明澈。
该收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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