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碗“暖玉生烟粥”最终没有被动过，在玉几上慢慢失去了热气，凝出一层薄薄的脂膜。云澜没有如侍女所言“随时更换”，他只是任由它在那里，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——他接受了这份“好意”，但并不代表他会领情。
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姿态，介于抗拒与顺从之间，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试探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斩渊没有再出现。但云澜能感觉到，这座冰狱的“规则”正在发生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。送来的膳食不再局限于清淡药粥，也会适时地搭配一些他过去在云深不知处时似乎多动过几筷的菜式，虽然依旧精致，却少了些刻意的讨好，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“合宜”。那名沉默的侍女，依旧来去匆匆，但放下食案时，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惶逃窜，偶尔甚至会极其短暂地停留一瞬，似乎在观察他的气色。
更明显的变化，来自这座宫殿本身。某日，云澜注意到，大殿一侧那面光滑如镜的玄冰墙壁上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巨大的、用某种银色荧光颜料绘制的星图。星图浩瀚繁复，并非凡间星象，倒更像是仙界流传的某种古老星轨图谱，其中蕴含的道韵，对他这被封印的仙魂隐隐有所触动。
这绝非偶然。斩渊在用这种方式，给他提供一些不会威胁到其掌控、却又足以让他打发时间、甚至可能有所获益的“消遣”。这是一种更高级的、带着施舍意味的怀柔。
云澜心中冷笑，却并未拒绝。他每日会花上一些时间站在那星图前，看似观摩，实则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刻刀，一遍遍扫描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，尤其是殿门处的禁制。他牢记着那日捕捉到的一丝不协调的波动，试图从中找出规律。
他发现，那波动并非完全随机，似乎与星图中某些星辰的隐现轨迹存在某种极其隐晦的呼应。这发现让他精神一振。如果禁制的能量潮汐与周天星象有关，那么或许存在某个星辰力场最弱的时刻，那便是禁制相对薄弱的时机！
这需要极其庞大的计算和推演，以他如今的状态，无异于愚公移山。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，他必须尝试。
*---*
星辰密室内，斩渊通过星图，将云澜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。
看到云澜开始研究那幅星图，他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。很好，他的仙尊，果然没有让他失望。即便身处绝境，依旧没有放弃思考和学习。
“他在试图推算‘周天禁’的灵汐周期。”001冰冷地汇报着分析结果，“根据其神识波动频率及星图关注点，推演进度约为0.00017%，按照当前效率，预计需要仙界时间约三百七十五年可完成初步推演。”
三百七十五年？斩渊差点笑出声。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，云澜就算再聪明，在绝对的力量和信息差面前，这点努力也如同蚍蜉撼树。不过，这种不放弃的精神，正是他想要的。
“给他加点难度。”斩渊指尖在星图上一点，星图中几颗原本晦暗的辅星悄然亮起，轨迹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，“让这局棋，更有趣一点。”
他要让云澜始终觉得有希望，却又永远触不可及。这种求而不得的挣扎，最能磨砺心性，也最能……让人产生依赖。当一个人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一条看似有出路、实则无限漫长的道路上时，那个掌控着道路尽头钥匙的人，便会成为他世界中唯一的光。
*---*
主殿内，云澜敏锐地察觉到星图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。几颗辅星的轨迹变得更加飘忽难测，这让他的推演难度陡然增加。他蹙起眉头，是斩渊发现了他的意图，故意增加障碍？还是这星图本身就会随时间自然演变？
无论是哪种，都意味着前路更加艰难。但他没有气馁，反而更加专注。敌人越是干扰，越说明他的方向可能正确。
就在他沉浸于繁复的推演时，殿门再次被推开。
这次进来的，不是侍女，而是斩渊本人。
他依旧是一身墨袍，神色平静，看不出喜怒。他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，只是信步走来，在距离云澜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，目光落在那幅星图上。
“喜欢这幅星图？”斩渊开口，语气平淡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。
云澜从推演中回过神，没有看他，也没有回答，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星图，用沉默表达着抗拒。
斩渊也不在意，自顾自地说道：“此图名为‘诸天星轨’，记载了太古时期周天星辰的运行轨迹，蕴含天地至理。可惜，年代久远，其中多有谬误和缺失。” 他伸手指向图中一处明显轨迹断裂的区域，“比如这里，据我推演，此处应有‘隐曜’之星，其力主‘藏’与‘变’，与禁制之道关联颇深。”
他这番话，看似在点评星图，实则却像是在……指点？而且，首接点出了“禁制”二字！
云澜心中巨震，猛地转头看向斩渊！他知道了？他一首在看着自己？那刚才星图的变动，果然是他搞的鬼！他现在又来说这些，是什么意思？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吗？
斩渊迎上他震惊而警惕的目光，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平静：“不必如此看着我。你既对此道有兴趣，告知你一些常识，也无不可。毕竟，终日枯坐，总需些东西打发时间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，仿佛只是提供了些许无关紧要的娱乐信息。
但云澜却从他的话里，听出了更深的意味。斩渊不仅知道他在做什么，甚至不介意他知道自己在被监视，而且还主动提供了“线索”！这是一种何等的自信和……傲慢！他仿佛在说：我知道你想逃，我甚至可以给你指条路，但你能不能走到尽头，由我说了算。
这是一种比首接镇压更令人胆寒的掌控。
云澜死死盯着斩渊，想从他脸上找出戏谑或嘲讽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只有一片平静的、令人看不透的幽深。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云澜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。
斩渊深深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而是转身，走向殿门。在即将踏出殿门时，他脚步顿了顿，背对着云澜，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：
“下棋，要有耐心。有时候，看似无用的闲棋，或许能决定最终的胜负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人己消失在门外。
殿内，云澜独自站在原地，望着那幅巨大的星图，和斩渊消失的方向，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，波澜骤起，久久无法平息。
斩渊，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？
而他，在这棋局中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？
这无声的较量，似乎比他想象的，还要复杂和凶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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