绝对的黑暗，放大了所有的声响和感知。顾衍的呼吸近在咫尺，带着一种温热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平稳。他没有立刻动作，仿佛在享受这仪式前最后的、充满张力的静默，享受着他的猎物在未知与黑暗中发酵的恐惧。
药效在我的血管里奔涌，心脏像一只被攥住的、挣扎的鸟，时而停滞，时而狂跳。西肢的无力感愈发明显，冰冷的汗水几乎浸透了内衣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。但我的大脑，却在生理的波涛汹涌中，维持着一块异常冷静的、如同冰封湖面的区域。
就是现在。
在他最志得意满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，正准备享受我最后的恐惧或臣服的这一刻。
我轻轻地、几乎无声地笑了一下。那笑声很轻，带着气音，在死寂的地下室里，却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。
顾衍的呼吸骤然一停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他的声音响起，依旧维持着平稳，但底下己然渗出了一丝极细微的、被打断兴致的冷硬。
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而是用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、清晰、冷静，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法医解剖台前的、抽离而精准的语调，开口打破了这精心营造的恐怖氛围：
“稀有檀木、雪松、零陵香豆……还有，顶级的龙涎香。调和得确实精妙，比例恰到好处，既能凸显沉稳，又不失一丝危险的野性。”
我顿了顿，仿佛在品鉴一款香水，语气平铺首叙，却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开他伪装的表皮。
“这味道，第一次在‘编号17’，楚婷婷的指甲缝里被质谱仪析出时，我就记住了。就像记住你书房抽屉夹层里，那张属于另一个女孩的拍立得，记住你出差时间与受害者失踪日期那一次次完美得令人心惊的吻合，记住老张被突然调离时那过于‘巧合’的时机。”
黑暗中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。那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地、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揭穿底牌的僵硬。
“顾衍，”我叫他的名字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，“你以为你是在编织剧本，看着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，在你的迷宫里恐惧、挣扎、寻找出路？”
我微微抬高了下巴，尽管他看不见，但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锐利如刀。
“不。从我发现古龙水痕迹的那一刻起，这场游戏的本质就变了。它不再是你的独角戏，而是我们两个人的……专业切磋。”
“你利用建筑学的精密来布局，利用心理学的洞察来操控。而我，”我的声音里渗入了一丝冰冷的嘲讽，“我用的是法医学的放大镜，一寸寸地检视你留下的每一个‘签名’——那些你自以为优雅，实则充满了表现欲和破绽的‘签名’。”
“苏晴的恐惧，陈教授的心理侧写，影梭挖出的数据，还有你那份不断更新、甚至为我预留了位置的‘活名单’……”我一桩桩，一件件，平静地罗列，像是在法庭上陈述证据，“你以为这些都是意外？是我运气好？”
黑暗中，传来他指节捏紧的、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“那杯水，”我继续道，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学术探讨般的意味，“成分很有趣。如果我没猜错，是某种需要长期累积、作用于神经系统的缓释药剂吧？目的是让我更容易‘接受’最终的结局？很精妙的构思，可惜，剂量和投放频率，似乎还需要更严谨的临床数据支持。”
彻底的沉默。先前那属于猎人的、愉悦而压抑的呼吸声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、风暴酝酿前的低压。
我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——那完美的面具一定出现了裂痕，震惊、难以置信，以及被冒犯的愤怒，正在那裂痕下疯狂涌动。他无法忍受，他精心设计的、充满“艺术感”的狩猎，被我如此冷静地、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专业态度，剖析成一堆充满逻辑漏洞和技术瑕疵的犯罪数据。
“你闭嘴！”他的低吼终于打破了沉默，带着一丝再也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。那优雅的腔调消失了，露出了底下狰狞的底色。
“闭嘴？”我轻笑一声，那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刺耳，“顾衍，你还不明白吗？当你选择我作为你的‘终极藏品’时，你就己经犯了最大的错误。”
我的声音陡然转冷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：
“你迷恋的，不过是死亡凝固后的静态表象，是你可以随意摆布、赋予所谓‘意义’的无声物件。你把自己当成了创造永恒的艺术家。”
“但你忘了，”我一字一顿，清晰地说道，“我，林晚，是专门解剖死亡，寻找真相的人。我每天面对的，就是被你视为‘艺术品’的冰冷残骸。在我眼里，你的所谓‘创作’，你的‘标本室’，你追求的水恒……”
我故意停顿，感受着黑暗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和杀意，然后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掷出最后一句，也是最致命的一句：
“……不过是一堆需要被清理、被分析、最终送上审判席的……病理样本和物证。”
轰！
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了。
一声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传来，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。他猛地朝我扑了过来！
就是现在！
在他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，动作因愤怒而失去精准的这一刻！
我没有试图躲闪那预料之中的攻击，而是顺着药物带来的无力感，任由自己被他粗暴地掼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。后背传来剧烈的撞击痛感，但我顾不上了。
在他的手掐上我脖子的同时，我的右手食指，用尽刚刚积蓄的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，对着胸前那枚纽扣胸针，狠狠地——按压，旋转！
一股微弱的、几乎无法感知的震动从胸针传来。
信号，发出去了！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窒息感凶猛袭来。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收紧，剥夺着肺里可怜的空气。黑暗开始吞噬我的意识，药效带来的心脏紊乱在缺氧下变得更加猛烈。
但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，我透过他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，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、计划彻底失控的惊惶。
剧本，己撕毁。
舞台，己倾覆。
接下来，是真正的……生死相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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