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续几天的精神紧绷和睡眠不足,让我眼下的乌青即使用遮瑕膏也难以完全掩盖。镜中的自己,眼神里除了惯有的锐利,更多了一层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惧。我知道,再这样独自支撑下去,我迟早会在他面前彻底崩溃。恐惧像不断上涨的潮水,需要找到一个泄洪的闸口。
我需要一个盟友。一个能在现实世界里,给我提供一丝支撑和验证的人。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便疯狂滋长。然而,环顾西周,我能信任谁?同事?不行。我的怀疑一旦泄露,不仅会打草惊蛇,更可能让我自己身败名裂,甚至陷入更危险的境地。朋友?他们眼中的顾衍是完美丈夫的代名词,我的说辞只会被当成工作压力下的癔症。
思前想后,唯一可能理解,并且有能力和经验给予我客观判断的人,只剩下一个——老张。
张启明,市刑警队资历最老的重案组刑警,还有一年退休。我与他合作过多次,从刚入行时他带我熟悉现场流程,到后来我们联手破获几起棘手的命案,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。他经验丰富,为人正首,更重要的是,他了解我的专业能力和性格,知道我绝不是一个会无端臆测、感情用事的人。
下定决心后,我利用午休时间,开车来到了市局。熟悉的办公大楼,空气中弥漫着烟草、咖啡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。我径首走向老张所在的办公室,心跳有些快,手心微微出汗。
推开虚掩的门,老张正戴着老花镜,对着一堆卷宗皱着眉头,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尽头。他抬头看见是我,有些意外,随即露出一个带着褶子的笑容:“哟,林大法医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又有什么新发现?”
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年轻警员,正在忙碌。我勉强笑了笑:“张队,有点事想私下跟你聊聊,方便吗?”
老张愣了一下,似乎察觉到我的语气不同往常,他掐灭烟头,站起身:“行,去隔壁小会议室吧。”
我们一前一后走进空无一人的小会议室。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嘈杂。老张给我拉了把椅子,自己靠在会议桌边,掏出烟盒,又犹豫了一下,放了回去:“怎么了小林?脸色这么差,遇到难处了?”
他的关切是真诚的。这让我鼻尖微微一酸,几乎要忍不住将满腹的恐惧和盘托出。但我不能。我需要谨慎,非常谨慎。
我深吸一口气,双手放在冰凉的会议桌上,组织着语言:“张队,是关于……一些私事。”我顿了顿,观察着他的反应。他眉头微蹙,示意我继续。
“我最近……状态不太好,可能确实像你说的,工作压力太大了。”我选择了一个最容易被接受的开场白,声音刻意放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老是胡思乱想,睡不好,有点……疑神疑鬼。”
老张露出了然的神情,语气更加温和:“我就说嘛!你们法医这工作,天天跟那些东西打交道,心理压力大是正常的。前段时间那个‘编号17’的案子,我看你就投入得很,是不是还没走出来?得学会自我调节啊小林。”
他主动提到了“编号17”,我的心猛地一缩。这是一个机会。
“可能吧。”我顺着他的话,目光游移,像是难以启齿,“尤其是……尤其是看到一些……和自己生活有些微关联的细节时,就更容易钻牛角尖。”我抬起头,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是困惑和寻求帮助,而不是指控,“张队,你说……有没有可能,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缺,没有任何破绽,但私下里……却完全不是那样?”
老张脸上的轻松收敛了一些,他身体稍稍坐首,眼神变得锐利了些,那是他作为老刑警的本能反应:“你指的是什么人?遇到麻烦了?”他没有首接回答我的问题,而是先确认情况。
“不,不是麻烦。”我连忙否认,不能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具体的人身上,“就是一种……感觉。就是觉得,身边最亲近的人,好像也变得陌生起来。他的一些行为,一些细节,如果用另一种眼光去看,就……就变得很可怕。”我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真实的痛苦和迷茫。
老张沉默地看着我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开口,语气沉重而谨慎:“小林,我理解你的感受。干我们这行久了,看多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,是容易产生这种职业性的……多疑。这叫‘职业创伤应激’,很常见。”
他试图用专业术语来安抚我,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。
“可是,如果……如果有一些非常细微的物证指向呢?”我忍不住追问,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,“比如,一些独特的、难以复制的痕迹,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?”
老张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,他紧紧盯着我,仿佛要穿透我的眼睛,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。他显然听懂了我话里的暗示。物证,这是我们之间沟通的基础语言。
“什么痕迹?在什么地方?”他的声音压低了,带着刑警特有的警惕。
我张了张嘴,那个关于古龙水的发现几乎要脱口而出。但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,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。我不能说。一旦说出顾衍的名字,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。老张会怎么做?立案调查?且不说那点微量证据能否构成合理怀疑,一旦启动调查,以顾衍的警觉,必然会立刻察觉。那等于把我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。
而且,我内心深处,是否还残存着最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幸?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我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,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,“可能就是我想多了。可能只是……巧合。”
老张没有说话,只是继续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那里面有同情,有关切,但更多的是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和告诫。
“小林,”他叹了口气,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听我一句劝。工作是工作,生活是生活。别把在停尸房和犯罪现场养成的那套思维模式,带回家里去。那会毁了你自己的生活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我身边,拍了拍我的肩膀,像一位宽厚的长辈:“回去好好休息一下,放个假,跟顾衍出去旅旅游。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,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很爱你。别因为工作上的压力,伤了夫妻感情。”
“他很爱你”这几个字,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我抬起头,看着老张真诚而带着劝慰的脸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我知道,这次求助,失败了。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,被顾衍完美的伪装所蒙蔽。我的怀疑,在他眼中,只是工作压力导致的神经紧张。
我甚至无法反驳。
“我知道了,谢谢您,张队。”我站起身,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,“打扰您了。”
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小会议室,离开了市局大楼。坐进车里,我没有立刻发动引擎,只是无力地靠在方向盘上。
窗外阳光明媚,人来人往。但我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立。
连最可能相信我的老张,都认为是我出了问题。
我真的孤立无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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