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萍询问了方锦的口味，点了两杯拿铁。
这家咖啡店在商场对面的街角，落地窗外是一整排秃枝的梧桐，枝干在冷风里微微颤动。阳光从枝干缝隙间斜斜洒入，光影斑驳地落在木质桌面上。空气里混合着咖啡豆的烘焙香和淡淡的肉桂味，柔和又暖。
楼下人声嘈杂，店门口有一面霓虹墙，不少年轻人举着手机在拍照，笑声和快门声交织在一起。
她们坐在二楼靠窗的卡座，视野极好。
咖啡很快上来了，奶沫细腻，香气氤氲。尹萍端起杯子，轻轻抿了一口，笑得非常亲和说：“小锦，希望阿姨不会打扰你下午的安排。”
方锦回以微笑，语气客气：“不会，我下午没什么事，本来就是出来逛逛。阿姨，您最近还好吗？”
尹萍笑了笑，将杯子放下，语调悠然：“家里那点事啊，也算安稳。许乐他爸、他姐都不用我操心，许乐最近也算长进了些。我呢，就到处走走，喝个茶、见个老朋友。人到这个年纪啊，才明白名利都不算什么，家里人都健康、平安，才是难得的福气。”
她顿了顿，微微一笑，那笑里带着一种岁月的从容，“年轻的时候，总觉得非要往上爬，非要赢，后来才知道，生活啊，不是赢来的，是熬出来的。能平稳走下去，比什么都难。”
方锦点头：“阿姨说得对。有时候人拼命忙着，不见得真有目标，只是怕一停下来，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空着的自己。”
尹萍愣了愣，随后笑出声来：“你这孩子，说得挺有意思的，比我年轻时通透。”
她看着方锦，眼里多了几分欣赏：“好孩子。”
方锦被夸得有些不自在，嘴角一抿，低头搅动着咖啡，笑容有些拘谨：“阿姨过奖了。”
“你现在是在律所上班？”尹萍问。
“嗯，在城东那边。”方锦答。
两人闲聊了几句，话题慢慢过渡到工作上。
尹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，说道：“工作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，就跟我说。海城这地方不大，我多少还认识几个人。有些资源要用起来，不然白白浪费了。很多事，人情走在前面，比能力更省心。”
方锦微微一愣，随后礼貌地笑着点头：“谢谢阿姨。”
尹萍看着她，很认真地补了一句：“你要真当回事才行。有抱负的年轻人，总以为靠自己就能闯出一条路。可多数人不是输在能力上，而是被琐碎的小事拖垮的。时间、精力、情绪，全耗在不值得的忍耐里，最后连锋芒都被磨没了。”
方锦静静地听着，心里起了微妙的感触。
她从小就是“懂事”的孩子。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干部，对她要求极高。父母爱她，但那份爱，总是带着条件。只有当她听话、做得好、符合他们期待时，父母的”爱“好像更多些。
从小，她便学会察言观色，学会成为“他们喜欢的样子”。久而久之，她也分不清，自己是”真乖“，还是只是在讨好。
可人就是那么奇怪，越被掌控，越想逃离。她一个人离开粤城，来到海城，一切从零开始。
她不喜欢求人，也不习惯走捷径。她总觉得，凭着自己的才干，总有一天父母会明白——她靠自己，也能过得很好。
这种倔强的“清高”，在学生时代只是性格；可到了职场，它变成了负担。她总想独立解决问题，哪怕明知道有捷径，也偏要咬牙自己走。
工作不轻松，她常常熬夜改文书、复盘案例，夜深人静时望着天花板发呆，觉得整座城市都在考验她的耐性。
她低下头，轻轻搅动着咖啡，奶沫旋成小小的漩涡，映出模糊的自己。
“那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，才算证明自己有能力呢？”她在心里轻声问。
她想到父母从不止息的要求——考上重点大学，他们问工作去哪；拿到好工作，他们问工资多少；现在她能自食其力，他们又开始催婚。
越想证明自己，就越发现，根本没有终点。
她抬起头，对尹萍笑了笑：“谢谢阿姨，您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
尹萍看着她，眼神柔下来。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——聪明、懂事，却固执得让人心疼。那份不肯向生活低头的倔劲，她太熟悉。
“你能听进去，我就放心了。”尹萍笑着说。
她端起咖啡，目光飘向窗外。因为许乐做下的混账事，出于愧意，她调查过方锦。
一个出身不错的女孩，却在海城一家律所工作。明明那样背景的孩子会早早被家里安排好一切。
她叹了口气，语气也柔了几分：“小锦啊，你这样很好。靠自己是好事，但懂得借力，也是一种能力。”
方锦笑着点头，接受了尹萍的好意。
两人一时都沉默了。店内轻音乐流淌，服务员端着甜点从桌边走过。
按理，这时候该是道别分开的时机了，但方锦注意到尹萍的神色——那种想说又犹豫的样子，让她意识到对方心里还有话要对她说。
她放下咖啡勺，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。
尹萍犹豫片刻，终于叹了口气：“小锦，有件事，阿姨有点难以启齿……可要是不说出来，我又良心不安。”
方锦微微一笑，语气温柔：“阿姨，您说吧。”
尹萍深吸一口气，目光变得认真：“听许乐说，你最近和乔家那孩子走得挺近？”
方锦有些意外，也有些羞涩：“还没有正式在一起，只是……互相有点好感吧。”
尹萍眉头轻皱，叹了口气：“小锦，许乐那混小子以前对不起你，阿姨得跟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方锦连忙摇头，笑着说：“那都过去了。现在我们关系挺好的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尹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，眼神里有怜惜：“好孩子，真是委屈你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压低：“乔家那小子，我们也略有耳闻。听说……他好像也喜欢男人。这事，你知道吗？”
方锦微微一怔，她镇定下来，轻声说：“他跟我提过一些，应该是误会。”见尹萍还想说什么，她又补了一句：“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是真心的。”
尹萍看着她，神情松了几分，笑道：“那就好。乔家那孩子人品不错，比许乐靠谱多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又皱起眉头：“只是啊，有过这种流言的人，阿姨还是希望你能慎重点，留个心眼。”
方锦轻声说：“我明白，阿姨。”
尹萍似乎松了一口气，神情也柔和下来：“希望你不要觉得阿姨多管闲事。”
方锦摇了摇头，笑意温婉：“没有，我知道阿姨是为我好。”
两人又聊了些日常的琐事，气氛渐渐轻松。
她侧头看着尹萍，忽然察觉到许乐有几分像她——尤其是那双眼睛。尹萍看人时总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，让人心里的防线轻易塌下。难怪和她说话，总会不知不觉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。
两人一边聊着，一边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杯咖啡。
临走前，尹萍拿出手机：“小锦，我们加个微信吧，有什么事方便联系。”
尹萍让司机送她回去，方锦却摆摆手：“不用啦，家就在附近，我想走一走。”
尹萍只好作罢，叮嘱了几句，又柔声道：“有事一定要来找阿姨，别一个人扛着。”
方锦点头应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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