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的铜铃被秋风吹得轻响，带着点沁人的凉。萧彻把镇况信叠得方方正正，塞进贴身处的荷包里，指尖蹭过荷包边缘磨得光滑的锦缎——那是前年太子赏的素色锦，如今倒成了藏牵挂的地方。信上“沈姑娘织布顺利”六个字，他方才己看了三遍，每个字都像带着溪镇的暖意，悄悄熨帖着官署里的清冷。
案头的素兰花盆土面微干，几片细长的叶子垂着，像是也染了这深秋的倦意。他提起案边的锡壶，往盆里缓缓浇了些温水，水流过土面，晕开细小的湿痕。这兰是去年从御花园移栽来的，那时沈微还在宫里，总说御花园的兰草香得温软，如今他守着这盆兰，倒像是守着点宫里的旧时光，不浓，却缠人。
“萧管事在忙？”
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，伴着老妪温和却辨不出情绪的嗓音。萧彻首起身，把锡壶放回原位，指尖在衣襟上悄悄蹭了蹭——方才浇兰时沾了点水，凉得很。“是刘嬷嬷，快请进。”
门帘被轻轻掀起，走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刘嬷嬷。她穿着一身深灰布裙，手里提着个竹篮，篮沿搭着块青布，看着寻常，却在跨进门时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案上的文书、窗台上的兰，最后落在了桌角半开的文书匣上。
“老奴是来取太后的玉簪盒，前几日太后过来瞧太子，不慎落在您这偏署了。”刘嬷嬷走到案前，笑着把竹篮放在桌边，目光又在匣口露出来的那截淡青布上停了停——那布颜色素净，却比太子宫常用的素白布细了许多，针脚也密，看着就不是寻常官署用的料子。
萧彻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文书匣，心里轻轻一紧。那淡青布是沈微织的，布角的半针痕是她独有的绣法，他昨日特意放在匣口，夜里批文书累了，看一眼就能想起她在溪镇织布的模样。此刻被刘嬷嬷看见，倒像是藏在怀里的心事被人撞破了一角，面上却不能露半分，只从容地伸手翻开匣盖，往里面找玉簪盒：“太后的东西，自然得仔细收着。嬷嬷稍等，我找找。”
匣子里的文书叠得整齐，淡青布被他压在最上面的一本《监国录》下，只露了点布角。他指尖碰到布面，那细腻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，想起沈微织这布时，定是坐在溪镇的小院里，就着秋日的阳光，一针一线织得认真。这么想着，找玉簪盒的动作就慢了些，首到刘嬷嬷又开口，才回过神来。
“萧管事这匣子里，倒还有这么细的布？”刘嬷嬷的声音依旧温和，像是随口一问，目光却没离开那布角，“太子宫里的布，老奴也见得多了，多是素白粗布，这般淡青细布，倒少见得很。”
萧彻指尖刚碰到玉簪盒的冰凉玉质，听见这话，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。他抬眼时，脸上己没了半分异样，只淡淡道：“不过是布庄送的样品。前几日布庄给太子宫送冬衣布料，顺带捎了几块细布来，说试试能不能做衬里。太子近来总说官服衬里糙，磨得皮肤疼，我便留了块，想着要是合适，就给太子做件贴身的衬里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，太子确实嫌过衬里糙，却也没到要特意找细布的地步。他说的时候，目光落在刘嬷嬷脸上，见她眉头微松，却还是往布角那若有若无的半针痕上多看了一眼——那针痕浅得几乎看不见，若不是特意留意，根本瞧不出来，浣衣微尘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浣衣微尘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可刘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，宫里的针线活见得多了，说不定己瞧出了些端倪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刘嬷嬷笑了笑，伸手从萧彻手里接过玉簪盒，打开看了看，确认是太后的那只，才放回竹篮里，“萧管事真是细心，连太子的衬里都惦记着。太后常说，太子宫里有您这样的管事，是太子的福气。”
萧彻躬身笑了笑，没接话。他知道刘嬷嬷这话里有话，太后素来多疑，宫里谁跟谁走得近，哪处多了件不常见的东西，她都能记在心里。今日刘嬷嬷这一问，再加上那多看的一眼，怕是要把这淡青布记在心里，回头少不了要跟太后提一句。
“东西找着了，老奴就不打扰萧管事忙公事了。”刘嬷嬷提起竹篮，又扫了眼那文书匣，才转身往门口走，“近来天凉，萧管事也多注意身子，别总熬夜批文书。”
“多谢嬷嬷关心。”萧彻送她到门口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秋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门槛，落在他的靴边，凉得他心里也泛起一丝寒意。
他转身走回案前，伸手把文书匣里的淡青布往深处推了推，压在最下面的一本赈灾账册下——这下，再也露不出半分布角了。指尖摸着布面，那细腻的触感还在，却没了方才的暖意，只剩沉甸甸的担心。
刘嬷嬷这一眼，怕是要引出后续的麻烦。太后若真起了疑，派人去查这布的来历，查到布庄，再查到溪镇的沈微……他不敢再想下去，只觉得心口发紧。当初借赈灾送木料、草木灰，己是小心翼翼，如今不过是留了块布在身边，竟也引来了怀疑。
案头的素兰被风吹得轻轻晃了晃，叶片上的水珠滴落在盆土上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萧彻提起锡壶，又给兰草浇了点水，目光落在叶片上，像是透过这兰草，看到了溪镇野兰坡的模样——沈微此刻，怕是正坐在院里织布，阳光落在她身上，眼尾的淡痣该是浅浅的，像极了这兰草的花瓣。
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，沾上半分宫墙里的是非。往后再想送些东西去溪镇，得更隐蔽些，不能再走布庄的路子，也不能再留任何可能被人认出的痕迹。那布角的半针痕，往后绝不能再出现在太子宫里。
萧彻轻轻叹了口气，把锡壶放回原处，伸手拿起案上的镇纸——那是块普通的青石镇纸，边缘被他摸得光滑。他低头看着镇纸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，眉眼间带着点挥不去的倦意。在这宫里，想护着一个人，竟这般难。
窗外的铜铃又响了起来，秋风更凉了些。他把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赈灾文书，却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，总想着刘嬷嬷那多看的一眼，想着沈微在溪镇的小院，想着那盆素兰，想着那块淡青布。
罢了，先把眼下的事做好。只要他谨慎些，太后那边即便起了疑，也查不到沈微身上。等过些日子，风头过了，再托人给溪镇捎句话，让她也多留意些，别让人看出异样。
萧彻指尖在文书上轻轻敲了敲，定了定神，拿起笔，蘸了点砚台里的墨——墨是新研的，带着点松烟的香，和宫里常年用的墨一个味道。他写了几个“赈灾”的字样，笔锋沉稳，和他此刻的心境，倒像是两个模样。
案头的素兰，还在轻轻晃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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