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续数日的阴霾终于被一轮怯生生的冬日暖阳驱散。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，在沈寂雪冷清的前厅里投下斑驳的光晕，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光柱中悠然起舞。
紧绷的弦似乎在这一刻，被这难得的暖意稍稍熨帖。
林晚星坐在惯常的位置上，笔记本摊开，却并未记录什么惊心动魄的灵异事件，而是在整理之前零散的观测数据。颈侧的灰色印记在阳光下并不明显，那份时常萦绕的刺痛感也似乎蛰伏了起来。
沈寂雪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内室调息，或是擦拭那些冰冷的法器。她搬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红泥小炉，置于院中廊下，又取来一套素净的白瓷茶具，不紧不慢地生火煮水。动作行云流水，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，与她平日施展术法时的凌厉截然不同。
林晚星搁下笔，静静看着。她注意到沈寂雪今日未穿那身显得过于清冷的道袍或黑衣，只是一件半旧的月白色夹棉长衫，头发松松挽起，几缕碎发垂在颈侧，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棱角。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，那常年冰雪覆盖般的肤色，似乎也染上了些许微光。
水将沸未沸，发出细弱的松涛之声。沈寂雪用竹勺取出些许茶叶，投入温好的壶中。茶叶并非名品，色泽墨绿，形态不算规整，却自有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。
“是山间野茶。”沈寂雪并未抬头，声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寒意，如同这冬日暖阳，算不上热烈，却足以驱散一丝冰冷。“师父在世时，常采来喝。”
这是她极少提及的过往。林晚星没有追问，只是走到廊下，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。
沸水冲入壶中，白汽蒸腾，茶香瞬间被激发出来，不同于香烛的浓郁，也不同于草药的苦涩，是一种更接近泥土和阳光的、质朴的芬芳。沈寂雪执壶，手腕悬停，水流如丝，精准地注入两个白瓷杯中，汤色清亮，宛若初春的溪水。
她将一杯推到林晚星面前。
林晚星道了声谢，捧起茶杯。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微微一怔。不是沈寂雪平日里那种低于常人的冰凉，而是茶杯本身该有的、熨帖的温度。她低头轻啜一口，茶味微苦，旋即化作甘醇，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，竟让她连日来因紧张而有些滞涩的心神舒缓了些。
“味道如何？”沈寂雪问，自己也端起一杯。
“很好。”林晚星如实回答，“很……踏实。”
沈寂雪微微颔首，不再说话，只是静静品茶。阳光洒在她身上，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般的阴影。这一刻，她不像那个能与千年水鬼抗衡的玄学大师，也不像那个背负着天煞孤星宿命的孤女，只是一个在冬日暖阳下，安静品茶的寻常女子。
林晚星看着她，心中那份因魔主宣言和魂印隐患而始终高悬的巨石，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角。她忽然想起自己记录本上那些冷冰冰的数据——体温、反应时长、情绪基线。那些数字试图定义沈寂雪的“非人化”进程，却无法量化此刻眼前这片刻的宁静与……脆弱。
是的，脆弱。尽管沈寂雪脊背依旧挺首，但林晚星能感觉到，那是一种强撑的稳定。动用禁术的反噬，镇压后院的消耗，如同无形的蛀虫，正在侵蚀她的根基。这难得的日常，更像是一场短暂的休战，是暴风雨中偷来的一隙安宁。
“后院的阵法，”林晚星放下茶杯，声音放得很轻，“有古玉镇着，暂时无碍吧？”
沈寂雪抬眼，目光与她相遇。那双眸子依旧清冷，但少了平日的锐利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深潭。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，“三五日内，应无大碍。”
三五日。林晚星在心中默念这个期限。这意味着，她们只有这短暂的时间来喘息，来寻找下一步的线索，或者……只是像现在这样，喝一杯茶。
她没有再问关于魔主、关于魂印、关于禁术的问题。那些沉重的话题，不该玷污这片刻的时光。她只是重新拿起笔，在笔记本的空页上，轻轻画下了廊下煮茶的身影，没有细节，只有简单的轮廓，和一片代表阳光的暖色晕染。
沈寂雪看到了她的动作，没有阻止，也没有询问，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院中那几丛在冬日里依旧挺立的翠竹，眼神悠远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茶烟袅袅，时光在这一方小院里，仿佛被拉长、放缓。刀光剑影、幽冥鬼祟，都被暂时隔绝在那扇木门之外。
她们需要这片刻的日常，如同久旱的土地需要一场微雨。不是为了遗忘危险，而是为了积攒继续前行的力气。
因为她们都知道，风雨，终将再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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