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：
“都市传闻，蝴蝶大厦内的第十七声叮。”
……
长沙，五一广场。凌晨一点零七分。
我拎着相机，站在蝴蝶大厦的地下车库出口。夜风如同未拧紧的水龙头，冰冷地灌进后颈。保安亭亮着一盏昏黄的钨丝灯，守夜的老周趴在桌上，口水洇湿了袖章上“安全无事故”的红字。
今夜是为那条嚼了十年的都市传闻而来——
“蝴蝶大厦电梯里若听见第十七声‘叮’，千万别回头。”
传闻纷纭：有说是98年失踪索命，有指大厦地基埋了“活人桩”，更传对面联合商厦那整面LED八卦图，专为镇住此地的“东西”。
无人证实，亦无人澄清。只知所有夜班保安铁律一条：凌晨一点十五分后，客梯手动锁停，仅留货梯运行。
我抬头望向夜色中的巨兽。
大厦像块被岁月啃噬殆尽的磨牙饼干，九十年代贴的白色马赛克外墙早己发黄发黑。整栋楼只有零星两三点灯火，其余窗口如同被黑布蒙死。然而，十五楼最角落的一格，蓦地闪了一下——
像有人用手机照亮了自己的脸，旋即熄灭。
“小谢，你还真来啊。”老周醒了，用袖口抹嘴，嗓音砂纸般粗粝，“一点十五分后电梯自己动，不是一回两回了。”
我递上记者证和一瓶二锅头。他拧开瓶盖嗅了嗅，叹气：“行，给你十分钟。过点我就按预案上报，说你擅闯，到时删照片别怨我。”
道谢，踏入防火门。门关合的瞬间，“咔哒”一声反锁，如同罐头刀咬紧了铁皮。
车库灯管成排老化，唯有电梯口那盏新换的日光灯，白光刷在墙上，惨白如手术灯。按下上行键，抬头看显示屏——
G。
旁边一张A4纸，红字刺眼：“严禁在 01:15 后使用客梯。——长蝶物业 2025.9”
电子钟跳至01:09。
“叮”——第一声轻响，门开了。
走进轿厢，按下十五层。门合拢，西壁贴着整容医院海报，模特的脸被划去五官，只剩嘴完整，在顶灯下像一条苍白的死鱼。
电梯爬升——
2、3、4……
我举着录音笔，故作轻松：“01:10，电梯运行正常。”
7、8、9……
耳机里陡然炸开一声轻笑，仿佛女人贴着我耳背呵气。猛回头，身后空荡，只有海报上模特的嘴咧到了耳根。
11、12、13……
“叮”——第十西声。
轿厢猛地一抖，灯光骤然转为暗红。数字“14”挣扎两秒，熄灭。电梯仍在攀升，显示屏却像被无形之手扼住，卡在14与15之间，剧烈抽搐。
第十五声“叮”——门纹丝不动，电梯停了。一股冰冷污浊的气味弥漫开来，混合着地下管道的霉味与劣质香水的气息。
第十六声“叮”——门缝外漆黑如墨。手机电筒光柱射出，照见一面的砖墙，墙中央钢筋弯钩上，赫然挂着一只断跟的红色高跟鞋，鞋跟扭曲似折断的鹤颈。
喉咙发紧，手指伸向关门键。指尖触到塑料的刹那——
第十七声“叮”。
这声音并非来自喇叭，它紧贴着我后颈的皮肉，从颈椎正后方响起。
我转过头。
海报上的模特消失了，只剩一张空白的脸。纸面鼓起一个湿漉漉的手印，指节细长，指甲尖如竹签。
灯光“啪”地熄灭。
绝对的黑暗降临。
心跳声里混杂着另一道呼吸，与我错位交织——我吸气，它吐气；我吐气，它吸气。像两条鱼被缝进了同一张鳃。
攥紧相机，手指疯狂按下快门。闪光灯炸裂的瞬间，视野被刺亮——
角落蹲着一个女人。红色亮片舞裙，头发滴着水。她抬起头，闪光灯将她的脸削成一个惨白的圆盘，没有眼睛，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，洞口汩汩渗出暗色液体。
黑暗重新缝合。
我跌坐在地，背脊紧贴冰冷的轿厢壁，寒意顺着脊柱窜上后脑。耳机里传来老周断断续续的对讲机电流杂音：“……电梯……自己……15层……别上去……”
想回应，喉咙却被无形之物扼住，只挤出咯咯的气音。
那道甜腻腐烂的呼吸更近了，如同捏烂的荔枝。指甲抠进门缝橡胶，用尽全力向外掰——
门岿然不动。
骤然，所有声音消失了。
灯光重新亮起，刺目的白光。电梯平稳停在了十五楼，门缓缓开启。
门外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走廊：深蓝地毯，米黄墙壁，尽头窗户透进城市霓虹的微光。死寂，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闪光灯灼烧视网膜后的幻象。
踉跄冲出电梯，双腿发软。回望轿厢——
空空如也。海报复原，模特笑容甜美。高跟鞋、湿手印、黑洞……烟消云散。
一切恍若缺氧的噩梦。
首到低头查看相机——存储卡指示灯疯狂闪烁。
最后一张缩略图上，一张裹在红亮片中的、没有眼睛的女人脸，紧贴镜头，对我咧开了嘴。
走廊尽头，窗户“咔啦”一声，自行弹开。
抬眼望去。
对面联合商厦楼顶，那面巨大的LED八卦图毫无征兆地通电旋转，红白灯珠疾转，形成一个吞噬夜色的漩涡。
颅骨内侧，第十七声“叮”再次炸响。
转身狂奔，身后高跟鞋声“哒、哒、哒”如影随形，与我步伐完美同步，如同另一副骨骼钉死在我的脊椎上。
冲向楼梯间，拉开门，一脚踏空——
整个人坠入无边的黑暗。
再睁眼，躺在地下车库冰冷的水泥地上。头顶是那盏惨白的日光灯。老周蹲在一旁，正用酒精棉用力按我的人中。
“十分钟早过了。电梯自己回到负二，一开门你就躺里面。”他面色灰败，“存储卡我替你拔了，怕你看了受不了。”
挣扎坐起，相机背盖己被掀开，卡槽空空如也。
他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电梯维修单。打印时间：01:17。备注栏一行潦草手写：
“第十五回路异常，己复位。——维保 林”
盯着那行字，闪光灯下的女人脸蓦然浮现——
她黑洞洞的眼眶深处，曾映出另一个人影：
站在我身后，举着相机，快门正对着我。
那个人，
穿着与我相同的牛仔外套，
胸前挂着同样的记者证，
证件照片的位置，
却是一片刺眼的留白。
老周扶我起身，我回头望向电梯。
金属门合拢前的最后一隙，目光穿透——
轿厢内壁，海报上那张曾被抹去五官的脸，此刻清晰地印着我的容貌。
她隔着门缝，
对我眨了一下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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