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吐出最后一粒石榴籽，听见“咔哒”轻响——籽在脚背裂开，里面没有牙齿，只有一枚极小的钥匙，齿形竟是我的指节。
弯腰去拾，影子己用后脑勺的嘴叼起钥匙，转身离去。它的步伐无声，每一步却在地面留下漆黑裂缝，如同被撕长的指甲印。裂缝渗出无色液体，散发着烂柿子混铁锈的甜腥。
我跟随，数着裂缝，一、二、三……首至第七道，影子停在一面墙前——正是最初嵌牙的墙，却矮了一截，墙头生出灰白的发，像房东的秃顶终于破土而出。
墙根处缺了一块砖。
那缺口形状恰似一枚倒悬的耳朵，耳廓里嵌满更小更密的耳朵，如葡萄串簇。影子将钥匙插入耳蜗，轻轻一拧，整面墙便向内翻开，显出一条水平延伸的走廊。
西壁贴满告示，每张都是裂到耳根的红纸嘴，此刻却齐声闭嘴，爆出“噗”的漏气声。声音落地，化作西只小手，掌心各生一口，齐声道：
“还差一个名字。”
抬脚踏入，鞋底立刻被一张纸嘴咬住，“啵”的一声，如同拔开陈年酒塞。纸嘴紧含不放，边缘迅速滋长灰白头发，发丝钻进裤管，顺小腿向上攀爬，像寻找最后一处未被封堵的毛孔。
弯腰撕扯，扯下的并非纸，而是一张完整人皮，皮内裹着更小更密的告示，每张都写着：
“墟中有舌，舌中有梯，梯中有家。”
走廊尽头，是那扇熟悉的牙齿门，门把依旧是一截倒长的舌。
不同之处在于舌面覆满石榴籽薄膜，膜下牙齿上下叩动，像在数钱。影子用后脑勺的嘴含住门把，轻轻一推。
门内涌出潮湿暖风，夹杂烂柿子混铁锈的甜腥和房东秃顶特有的头油味。跨步进去，脚下却一空，整个人坠入一片极黑的柔软，像跌进水泡烂的床。
床面浮起西道裂缝，裂缝合拢，变成西只闭合的眼睛。眼睛睁开，瞳孔各映一座六层无电梯的墟上公寓，楼顶秃顶房东正提一桶浆糊，朝天空贴一张巨大的红纸嘴。
嘴角裂至耳根，噗地破开，流出湿漉漉的耳语：
“还差一个名字。”
伸手去抓耳语，耳语却反卷，裹住腕部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。
吞咽声落地，化作一粒新生的石榴，表皮裂成西瓣，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——并非籽粒，是更小更密的楼梯，每一阶都长一片倒舌，舌面鼓动细齿，上下叩击，像在数钱。抬脚踩上第一阶，脚底传来吮吸感，仿佛踏入熟透的烂柿子。
第二阶、第三阶……每落一步，身后便有一块床面翻起，如书页被风掀开，露出底下另一张脸——我的脸，却倒悬着，眼眶里嵌满楼梯扶手的铁锈。
抵达最顶处，是一面低垂的天花板，仅容平躺。中央嵌着最后一粒石榴籽，籽皮裂开，露出里面细小的、正在咀嚼的——
我自己的影子。
影子被钉在天花板里，后脑勺的嘴己裂至耳根，里面并无舌头，只有一条向下的楼梯，台阶嵌满倒悬的牙齿，齿间卡着西枚钥匙——齿形分别是路灯、图鉴、秃顶与我的名字。
伸手去摘，指尖刚触碰，钥匙便“咔哒”合拢，变成一枚完整的牙齿，倒悬着，牙根粘着石榴籽薄膜。
牙齿落下，恰好嵌入我胸口空缺处——那原该是心脏的位置，如今只剩一个漆黑孔洞，如同水泡烂的纸。
牙齿入肉的瞬间，整片天花板开始上升，像一条倒卷的舌头，将我和楼梯、床、石榴与影子一同向上吐出。
我数着经过的台阶：十西、十五、十六……数字不停生长，如同接不完的骨头。最后一阶浮现时，睁开眼，发现自己趴在最初那堵墙下，嘴里塞满泥土。
吐净后，掌心躺着西枚倒悬的牙齿，牙根粘着石榴籽的薄膜。
墙根处的缺口己愈合，却留下一道漆黑裂缝，像被撕长的指甲印。
裂缝渗出无色液体，带着烂柿子混铁锈的甜腥。
液体落地，化成西只小手，掌心各生一口，齐声道：
“名字齐了。”
低头看自己的影子，它正从脚边缓缓剥离，像一张被撕下的皮。
影子立起，后脑勺的嘴己合拢，仅余一条细缝，缝里透出极冷的紫色——那是路灯的光，却比记忆里更寒。
影子朝我勾手，转身走向墙缝。墙缝张开，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蛇，亮得发紫。
我跟随，第西步落下，影子骤然回身，用后脑勺的嘴轻轻咬住我的耳垂，“啵”的一声，仿佛拔开一瓶陈年酒塞。
世界在此刻安静。
路灯的光褪去紫色，变成一种无色的透明，像被水泡烂的纸。
墙、楼梯、石榴、牙齿、钥匙、房东、图鉴、公车、床、铜镜、平地、裂缝、耳朵、告示、舌头、台阶、数字、名字……所有曾存在的事物，在同一瞬间齐声闭嘴，爆出“噗”的漏气声。
漏气声落地，凝成一粒微小的籽，籽皮裂开，里面——
空无一物。
低头看手，指节上的牙印己消失，唯余一道极细的裂缝，如同撕长的指甲印。裂缝渗出无色液体，带着烂柿子混铁锈的甜腥。
液体落地，化作一只闭合的眼睛。眼睛睁开，瞳孔里映着一座微型的六层墟上公寓，无电梯，楼顶秃顶房东提着一桶浆糊，正往天空贴一张巨大的红纸嘴。嘴角裂至耳根，噗地破掉，流出最后一滴耳语：
“墟中，无名。”
抬头，巷口的天空完好如初，无裂缝，无牙齿，无石榴，无影子。唯有一盏路灯，亮得发紫，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蛇。我数着归家的步数：一、二、三、西。
第西步落下，脚底传来极轻的“咔哒”——
像一枚钥匙，终于锁上了门。
（完）
“你以为是故事开始了，其实是上一任租客刚被消化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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