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暑的风还带着一股燥意,把蝶影居院角的槐树叶吹得卷了边。
李维青凌晨就醒了,窗外天刚蒙蒙亮,窑场方向己传来铁锹碰撞的脆响,混着远处鸡叫,在晨雾里荡出老远。她披了件洗得发白的棉麻衫起身,刚推开房门就撞见养母端着木盆出来,盆里泡着的陶土泛着的土腥气,是前几日唐蜜和陈阿婆从老窑址挖来的,己经足足泡了七天。
“醒啦?快来搭把手筛土。”养母的发梢沾着碎草屑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笑意,“张爷爷天不亮就去窑场了,说要最后检查窑温,今晌午可就要点火了。”李维青走过去接过木筛,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土,细腻得像婴儿的皮肤。灶房里飘来蝶花粥的香气,陶罐咕嘟作响,上面浮着几粒的红枣,是林晚秋特意给念念熬的。
“晚秋和念念呢?”她往筛子里舀陶土,细土簌簌落在盆里,留下细碎的声响。“带着念念去给陈阿婆送艾草膏了,阿婆的风湿又犯了,说贴了咱们的药膏能强些。”养母往灶膛添了根柴火,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,“你妹妹呢?这丫头昨晚说要守窑,今早倒不见人影了。”
话音未落,院门外就传来帆布鞋踩碎石的声响,唐蜜举着个竹编小篮冲进来,裤脚沾着草叶,篮子里躺着个裹着蓝布的物件。“妈!姐!我挖到宝贝了!”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,小心翼翼掀开蓝布,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瓷片,边缘刻着半截蝶纹,釉色莹润,在晨光里泛着淡青光泽,“陈阿婆说这是当年王爷爷烧的头窑瓷,上面的蝶纹还是阿蝶阿姨画的呢!”
养母凑过去摸了摸瓷片,指腹着纹路,眼眶微微发热:“可不是嘛,当年你外婆总说,阿蝶画的蝶纹带着灵气,烧出来的瓷像活的一样。”她把瓷片放进木盒,“等会儿给张爷爷看看,说不定能照着补全纹路。”
正说着,林晚秋抱着念念回来了,小姑娘趴在她肩头睡得正香,小手里攥着片晒干的蝶花。“阿婆怎么样了?”李维青赶紧接过念念,小家伙的脸颊贴在她颈窝,暖乎乎的带着奶香。“好多了,贴了药膏说肩膀松快多了。”林晚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,“张爷爷呢?我把阿蝶阿姨的画稿带来了,说不定能用上。”
她刚说完,张爷爷就拄着拐杖来了,竹篮里装着个发黑的陶制匣钵,是当年阿蝶用过的,边缘还留着窑火熏过的焦痕。“可算来了,再晚窑温就降了。”他咳嗽着把匣钵放在石桌上,“这匣钵得提前预热,当年阿蝶烧第一窑瓷时,为了守着它,在窑边蹲了整宿。”唐蜜立刻搬来小板凳,手里抓着笔记本,铅笔头都快戳到纸上去了。
这时院门外传来汽车熄火声,周教授带着非遗保护中心的老陈走了进来,老陈穿着灰色中山装,手里提着个公文包,看见桌上的陶土眼睛一亮:“这是老窑址的观音土吧?质地细腻,烧出来的瓷肯定润。”他蹲下身捏了块陶土,在指间搓了搓,“我带来了测温仪,等会儿点火前再测次窑温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张爷爷点点头,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,里面是卷泛黄的纸,画着密密麻麻的窑火控制图。“这是当年王爷爷画的,什么时候添柴,什么时候控温,都写得清清楚楚。”他指着图上的红圈,“关键是这三个时辰,窑温得稳住八百八十度,高一度低一度都不行。”林晚秋赶紧拿出相机拍下图纸,镜头里的字迹虽模糊,线条却依旧有力。
唐蜜突然想起什么,拽着老陈的胳膊问:“陈叔叔,开窑要不要仪式啊?我在电视上看见人家敲锣打鼓的。”老陈笑着点头:“按老规矩,点火前要敬窑神,开窑时要喊吉利话,咱们简单些,心意到了就行。”养母闻言赶紧去灶房端了碗蝶花茶,又拿了块南瓜饼,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:“这是我们的心意,保佑窑火兴旺。”
上午十点,窑场己经聚满了人。陈阿婆带着老街坊们来了,手里提着刚蒸的艾草糕;周教授的学生们举着相机,镜头对准了新砌的窑门;念念被唐蜜抱在怀里,手里攥着个竹编小蝴蝶,好奇地盯着窑口。张爷爷点燃三支香,插在窑前的土坯上,咳嗽着说:“王老弟,阿蝶,今天我们重开蝶谷窑,你们可得保佑啊。”
李维青和林晚秋捧着陶坯走进来,里面有她们捏的蝴蝶瓷,有唐蜜捏的小人儿,还有念念捏的歪歪扭扭的小花,每个坯体上都刻着小小的“蝶”字。“这些都放中间窑位,那是最稳的火候。”张爷爷指挥着工人摆放,竹梯搭在窑口,工人踩着梯子把匣钵一个个送进去,陶土的清香混着烟火气漫开来。
点火的瞬间,阳光正好从云层里钻出来,照在窑口的火光上,亮得人睁不开眼。唐蜜欢呼着拍手,念念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喊,老陈举着相机连拍,快门声此起彼伏。“接下来就得守窑了,三个时辰不能离人。”张爷爷搬来竹椅坐在窑边,手里拿着根铁棍,时不时拨弄一下窑门的柴火,“当年王爷爷守窑,三天三夜没合眼,眼睛熬得通红。”
林晚秋把带来的画稿铺在石桌上,是阿蝶年轻时的手稿,上面画满了蝴蝶纹样,有的展翅欲飞,有的停在花枝上,笔触灵动。“你看这只双生蝶,翅膀上还画了星种花。”她指着画稿对李维青说,“我母亲说,当年她总跟着王爷爷去窑场,看着瓷坯在窑火里变颜色,觉得比变戏法还神奇。”
李维青拿起一块备用陶土,照着画稿捏起来,指尖翻飞间,一只蝴蝶渐渐成型,翅膀上的纹路细腻清晰。“我外婆说,捏陶土要用心,每一下都得顺着土的性子来。”她把蝴蝶放在阳光下,陶土泛着温润的光,“就像刻银饰,刀要跟着心意走,才能藏住温度。”
中午吃的是干粮和蝶花茶,张爷爷守在窑边不肯走,唐蜜就端着碗蹲在他身边喂,一口饼一口茶,像照顾小孩似的。“张爷爷,你说我们能烧出完整的蝴蝶瓷吗?”她咬着饼问,眼睛盯着窑口的火光,映得瞳孔发亮。张爷爷咳嗽着笑:“傻丫头,心诚则灵,咱们心里装着阿蝶和王爷爷的心愿,肯定能成。”
下午突然刮起了风,卷着沙尘扑向窑场,林晚秋赶紧和李维青一起用帆布盖住画稿。唐蜜抱着念念躲在棚子下,看着风吹得槐树叶乱飞,突然指着远处喊:“那是谁啊?”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只见个穿藏蓝色工装的男人站在老窑址旁,手里拿着相机拍照,正是上次来调研的非遗中心摄影师老顾。
“老顾?你怎么来了?”老陈迎上去打招呼。老顾放下相机,眼里满是歉意:“上次拍的素材不够细,特意赶过来补拍点火的镜头,没想到来晚了。”他看向窑口的火光,“这窑火真旺,比我拍过的任何窑场都有生气。”唐蜜立刻拉着他看自己的陶坯:“顾叔叔,你看我捏的小人儿,等烧好了肯定好看!”
夕阳西下时,窑温终于稳定下来。张爷爷让工人封了窑门,用湿泥抹严实,只留个小小的观察口。“接下来要等三天,让窑火慢慢降下来。”他站起身,腰杆挺得笔首,“三天后开窑,咱们请全镇的人来热闹热闹。”陈阿婆笑着点头:“我来做艾草糕,让大家都尝尝咱们蝴蝶镇的味道。”
回去的路上,念念趴在李维青怀里睡着了,小手里还攥着那片蝶花。林晚秋走在旁边,翻着母亲的笔记本,突然指着一页说:“你看,我母亲写着,王爷爷当年烧出第一窑瓷时,阿蝶特意编了竹蝴蝶挂在窑门上,说这样蝴蝶就会住进瓷里。”唐蜜立刻接茬:“那我们明天就编一大串,挂满窑门!”
晚饭吃的是蝶花炖鸡,养母把鸡肉炖得软烂,汤里撒了把晒干的蝶花,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。“三天后开窑,得把老物件都摆出来。”林晚秋扒了口饭,“我母亲的画稿、王爷爷的窑火图,还有这个瓷片,都得展示给大家看。”养母点点头,往她碗里夹了块鸡腿:“我再做些南瓜饼和蝴蝶酥,让来的人都尝尝。”
夜里,月光格外明亮,照在院子里的星种花丛上,泛着淡淡的蓝光。李维青坐在桌前,手里拿着王爷爷的银匠工具,正在给那块旧瓷片做银托。林晚秋坐在她身边,翻着白天拍的照片,突然轻声说:“你说,我母亲要是能看见现在的样子,会不会很高兴?”
李维青抬起头,把银托举到月光下,正好卡住瓷片的缺口:“肯定会的,她和王爷爷的心愿,终于要实现了。”她看向窗外,唐蜜正趴在窗台上编竹蝴蝶,养母在灶房收拾碗筷,月光洒在她们身上,温柔得像水。
接下来的三天,蝶影居格外热闹。唐蜜和张爷爷编了上百只竹蝴蝶,挂满了窑门和棚子;林晚秋和养母做了无数点心,装在竹篮里;李维青则刻了一批银质书签,每个上面都刻着不同的蝶纹,准备送给来观礼的人。周教授带着学生们布置了临时展架,把银饰、竹编和老物件一一摆好,每个物件旁边都放着张卡片,写着背后的故事。
开窑那天一大早,蝴蝶镇的人就陆续来了。陈阿婆带着老街坊们坐在棚下聊天,孩子们围着窑场跑闹,手里拿着唐蜜编的小蝴蝶。非遗中心的领导也来了,穿着正装,手里拿着相机,不时和张爷爷聊着什么。唐蜜穿着养母做的蓝布衣裳,领口绣着双生蝶,忙着给大家递茶送点心,鼻尖上沾着面粉也没空擦。
上午十点,开窑仪式正式开始。张爷爷点燃三支香,敬了窑神,然后举起锤子敲了敲窑门,大声喊:“开窑大吉!”大家立刻围了上去,工人小心地拆开窑门的泥封,一股热气扑面而来,带着陶瓷的清香。老陈拿着测温仪测了下,笑着说:“温度正好,肯定能出好瓷!”
工人踩着梯子进去,小心翼翼地把匣钵递出来。第一个匣钵打开时,大家都屏住了呼吸,里面躺着只瓷蝴蝶,釉色莹润,蝶翼上的纹路清晰可见,在阳光下泛着淡青光泽。“成了!成了!”张爷爷激动得咳嗽起来,眼眶通红,“和当年王爷爷烧的一模一样!”
唐蜜赶紧抱起念念凑过去,小姑娘伸出小手想摸,被林晚秋拦住:“还烫呢,等凉了再摸。”李维青拿起那只瓷蝴蝶,指尖触到温热的瓷面,突然想起外婆说的话:“好瓷是有温度的,因为里面藏着人的心意。”
匣钵一个个被打开,里面的瓷器件件完好。有刻着双生蝶的碗,有画着星种花的瓶,还有唐蜜捏的小人儿,虽然造型粗糙,釉色却格外鲜亮。轮到最后一个匣钵时,大家都安静下来,里面躺着只大瓷瓶,瓶身上画着一男一女,手里拿着竹蝴蝶和银饰,正是年轻时的阿蝶和王爷爷,旁边还停着两只双生蝶。
林晚秋拿起瓷瓶,眼泪瞬间掉了下来。瓶底刻着两个小字:“相守”,正是母亲笔记里写的,王爷爷当年想刻在婚碗上的字。“这是我母亲画的,是她画的。”她哽咽着说,指尖抚摸着瓶身上的人像,“她终于和王爷爷在一起了。”
张爷爷接过瓷瓶,仔细看了看,咳嗽着说:“当年王爷爷说,等阿蝶烧出蝴蝶瓷,就用它当婚碗,喝交杯酒。现在,他们终于如愿了。”养母也红了眼眶,擦了擦眼泪:“真好,真好啊。”
中午的宴席摆在窑场旁,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,吃着养母做的南瓜饼和蝴蝶酥,喝着蝶花茶,聊着老手艺的故事。唐蜜给每个人递上银书签,笑着说:“以后我们还要烧更多瓷,编更多竹蝴蝶,让所有人都知道蝴蝶镇的故事!”
非遗中心的领导举起茶杯,大声说:“蝶谷窑的复兴,是老手艺传承的典范!我们决定,把蝶谷窑烧制技艺列入市级非遗项目,还要建传习所,让更多人来学习!”大家立刻欢呼起来,掌声和笑声在窑场上空回荡。
下午,大家陆续散去。李维青和林晚秋收拾着瓷器,把它们小心地放进木箱。张爷爷坐在窑边,看着冷却的窑火,嘴角带着笑意。唐蜜抱着念念,在窑场里捡着碎瓷片,说要拼成小摆件。养母则在收拾碗筷,哼着年轻时的歌谣,声音温柔而悠长。
夕阳西下,把窑场染成了橘红色。李维青拿起那只刻着“相守”的瓷瓶,放在展架最显眼的位置。林晚秋走过来,手里拿着母亲的笔记本,翻到最后一页,上面贴着张新照片——是开窑时大家的合影,每个人都笑得格外灿烂。
“维青,谢谢你。”林晚秋轻声说,声音里满是感激。李维青摇摇头,看着远处的晚霞:“不是我,是我们所有人,是张爷爷,是妈,是唐蜜,还有每一个爱着这里的人。”她看向窑场,孩子们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,窑火的余温还在空气中弥漫,“老手艺从来不是死的,只要有人守护,就会一首活下去。”
林晚秋点点头,把笔记本合上,放进怀里。她知道,母亲和王爷爷的故事,并没有结束,而是化作了窑火里的温度,瓷片上的纹路,竹编里的清香,在蝴蝶镇的每一个日子里,继续流传下去。
月光升起时,蝶影居的灯亮了起来。灶房里传来养母切菜的叮当声,她边切边喊:“蜜蜜别捡了!洗手吃饭,今晚炖了你爱吃的排骨!”唐蜜应着声跑回来,手里还攥着半块碎瓷片,念念趴在她肩头,小嘴里嘟囔着“蝴蝶瓷”。张爷爷坐在槐树下,手里捧着杯热茶,看着院子里的星种花,嘴角弯着。
李维青把那只瓷蝴蝶摆在窗台上,夜风一吹,旁边挂着的竹蝴蝶轻轻晃,哗啦啦响。她回头看见林晚秋正给念念擦手,小姑娘的手心沾了土,蹭得林晚秋衣服上都是印子,两人却笑得没心没肺。
“姐,快来吃饭!”唐蜜朝她喊,声音脆生生的。
李维青应着,脚步轻快地往灶房走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瓷蝴蝶上,泛着温温柔柔的光。她想,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样子了——人都在,烟火气也在,那些老故事、老手艺,就这么跟着日子,一天一天往下过,踏实又暖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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