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雾岛像个烧红的铁砧，人人都在上面敲打自己。
高炉没日没夜地喘气，黑烟把天都染灰了。打铁声、铆钉枪的砰砰声、蒸汽机的嘶吼，混成一片，吵得人脑仁疼。可没人抱怨，都咬着牙干。
新来的福建船匠老郑，蹲在那铁甲舰的龙骨底下，眯眼瞅着铆接缝，嘴里啧啧两声：“娘的，这铆法……野路子！但真他娘的结实！”
他带来的几个徒弟，己经跟岛上的小伙子们滚成了一片，抡锤子抡得汗流浃背。
林雪盯死了新蒸汽机的改造，困极了就裹件大衣在工坊角落眯一觉，醒了接着干。眼里的血丝就没退过。
赵刚管着一摊子事，嗓子喊哑了，天天跟人掰扯粮食、煤炭、铁料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。
苏婉儿带着几个识字的，忙着教课、记账，还得应付王巡检那边隔三差五传来的消息——外面风声越来越紧。
秦风在各个工位间转，看进度，解决麻烦。他话不多，但每个指令都砸在点子上。
压力锅一样的气氛里，那艘铁甲舰一天一个样。
钢铁的肋骨上，一块块厚实的铁甲板被铆接上去，覆盖了要害部位。虽然表面粗糙，接缝也不够平整，但那股子沉甸甸的压迫感，己经藏不住了。
船头预留了炮座，像个张开的巨口。
岛上的日子，就在这疯狂的忙碌和压抑的等待中过去。
这天下午，天阴得厉害，海风带着股腥咸的潮气，吹得人衣服紧贴在身上。
瞭望塔上的哨音又响了，这次又急又尖，调子都变了。
“舰船！西南方向！一大片！是洋人的舰队！”
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。
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
终于来了。
秦风几步冲上崖壁，抢过望远镜。
西南海面上，一片密密麻麻的帆影和烟柱。至少五六艘大型战舰，打头的两艘是蒸汽铁甲舰，高大的桅杆上，米字旗刺眼地飘扬。后面跟着几艘大型巡洋舰，炮口林立。
英国远东舰队的主力分舰队！
它们没有首接冲岛，而是在外海缓缓展开阵型，如同围猎的狼群。
一条蒸汽交通艇放下，朝着岛屿驶来。艇首站着一个军官，举着白旗，但脸上全是傲慢。
“要谈判？”赵刚喘着粗气跑上来，脸色难看，“谈个屁！”
“听听他们放什么屁。”秦风放下望远镜，脸色平静得吓人。
交通艇靠不了浅滩，那英国军官只能蹚水过来，靴子沾满了泥。他环视一圈岛上简陋的工事和那群穿着统一、眼神不善的护卫，嘴角撇了撇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我代表大英帝国远东舰队司令官，向你们传达最后通牒。”他掏出一张纸，用生硬的中国话念道，“立刻交出袭击大英帝国公民的凶手，解散非法武装，交出所有战舰和武器制造设备，接受大英帝国的监管。否则，”他顿了顿，加重语气，“一小时后，舰队将炮击这座岛屿，将其彻底摧毁。”
死一样的寂静。
只有海风呜咽的声音。
那军官得意地昂着下巴，等着看对方恐惧、屈服。
秦风笑了。他指着身后那艘才完成大半、像个钢铁怪兽幼崽的铁甲舰，问那军官：“你看那是什么？”
军官愣了一下，顺着望去，皱起眉：“一个……未完成的铁壳船？丑陋的怪物。”
“对，怪物。”秦风点头，笑容冷了下去，“告诉你的司令官，一小时不够。”
他抬手指着海面上那些英国战舰。
“要么现在滚。”
“要么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不大，却像钉子一样砸进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就留下来，给我的铁乌龟……当第一次海试的靶船。”
那英国军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满脸荒谬和愤怒：“你……狂妄！你们会被碾碎！”
“滚回去。”秦风不再看他，转身对赵刚说，“准备‘欢迎仪式’。”
命令传下。
岛上瞬间动了起来！
不是慌乱，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狠劲。
所有人扔下手头的活，冲向战位。
炮位上的油布被掀开，露出黑沉沉的炮口。弹药箱被打开，实心弹、榴霰弹被塞进炮膛。
鸟铳队快速进入预设的壕沟和掩体，枪架了起来。
那艘半成的铁甲舰上，工人们疯狂地做着最后加固，几门临时架设的副炮被推上甲板。
林雪首接爬进了铁甲舰的轮机舱，带着技术团队做最后检查——虽然它根本动不了，但锅炉必须烧起来！
英国军官狼狈地跑回交通艇，拼命打信号。
外海的英国舰队似乎被激怒了，阵型开始调整，炮口缓缓转动，对准了岛屿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乌云压得更低，海面变成铅灰色。
轰！
英国舰队一条巡洋舰率先开火！炮弹呼啸着落在滩头，炸起一团沙石！
紧接着，更多的炮弹砸过来！爆炸声接连不断！
“稳住！等命令！”各级头目在工事里吼叫，压住队员们反击的冲动。
炮弹大部分落在滩头和空地上，水泥工事扛住了冲击，但震动不断传来。
英国人的炮击像是在试探，也像是在宣泄怒火。
突然！
铁甲舰那粗短的烟囱里，猛地喷出一大股浓黑的煤烟！虽然船体纹丝不动，但那喷吐的烟柱，在炮火中显得格外狰狞！
几乎同时！
岛屿侧后方的山崖上，火光连续闪烁！
咻咻咻咻——！
刺耳的呼啸声撕裂空气！
十数发拖着尾焰的火箭弹，如同复仇的火鸟，掠过海面，扑向外海的英国舰队！
覆盖面依旧很广，精度依旧感人。
但这次数量更多！
英国舰队显然没料到对方有这种超视距的打击手段，阵型出现了一丝慌乱。
几发火箭弹落在旗舰周围，炸起冲天的水柱！有一发甚至擦着一艘巡洋舰的桅杆飞过，引燃了部分帆缆！
炮击骤然减弱。
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。
秦风的声音通过简易传声筒响彻各个炮位：“所有火炮！瞄准领头那艘铁甲舰！榴霰弹！放！”
轰！轰！轰！轰！
岛上所有能打响的火炮，包括铁甲舰上的临时副炮，同时怒吼！
一片钢铁风暴泼洒向领头的英国铁甲舰！
噼里啪啦的响声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到！那艘铁甲舰的侧舷和甲板上爆开无数火花和烟团！虽然无法击穿其主装甲，但桅杆、索具、以及暴露在外的炮位人员倒了大霉！
英国舰队被打懵了。
他们没想到对方的反击如此果断猛烈，火力配备也远超预估。
领头的铁甲舰拉响了汽笛，声音里带着惊怒。
整个舰队开始转向，炮口依旧对着岛屿，但炮击停止了。它们退到了更远的距离，似乎在重新评估，等待下一步命令。
海面上，只剩下那艘领头铁甲舰甲板上冒起的几缕黑烟，还有岛屿滩头被炸出的坑洼。
风更大了，雨点开始砸下来。
云雾岛扛住了第一轮重击。
所有人都喘着粗气，看着退却的舰队，脸上混着雨水、汗水和硝烟，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那艘动不了的铁乌龟，在雨水中沉默矗立，浑身湿透，铁甲冰冷。
它的第一次“海试”，用敌人的炮弹做了洗礼。
秦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。
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
英国佬吃了亏，绝不会算了。
下一次来的，会是更猛烈的风暴。
他回头，看向船坞。
得让这铁乌龟，真正活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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