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壁上的眼睛突然集体眨动,睫毛竟是细小的白色线虫,掉进黑液里发出滋滋的响声。陆沉背着小女孩往井口挪,每走一步,镇魂玉就烫得更厉害,玉佩上的“陆”“沉”二字己经被黑色啃得只剩残笔,像两只断腿的鸟。
“抓紧我的脖子。”他低声说,短刀在掌心转出个刀花,刀面映出的影子正在狞笑,喉咙里的头发己经缠上刀柄。井底的“咔哒”声越来越密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壁往上爬,指甲刮过石头的锐响里,混着孩童的嬉笑——是陆明他们的声音,却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贪婪。
刚要下井,小女孩突然拽住他的耳朵,疼得他动作一滞。她指着供桌旁的棺材,里面的顶针正在震动,锈迹剥落处露出层暗红色的膜,上面布满了针孔,每个针孔里都嵌着颗米粒大的牙齿,正是那些失踪孩子的乳牙。
“它们在敲门。”阿砚的声音像被水泡过,墨玉碎片渗出的汁液在地上凝成个血红色的“门”字,“克苏鲁的‘骨音咒’,用牙齿敲骨头的声音当钥匙,能打开任何封印……包括井底的门。”
陆沉突然想起爷爷说的“牙祭”。早年间沉砚镇有个规矩,孩子掉了乳牙要扔进井里,说是“喂井神”,其实是用乳牙里的生气,压住井里的邪祟。现在这些牙齿被无面之主挖了出来,反倒成了开门的钥匙。
他一脚踢翻棺材,顶针哗啦啦滚出来,牙齿碰撞的声音让井壁的眼睛纷纷流出黑液。最底层那枚刻着“陆”字的顶针突然裂开,里面钻出条红色的线虫,正是李婶子缝寿衣时扎进手指的那根,此刻正往井口爬,留下的轨迹变成道血线,在黑液上画出个扭曲的符文。
“是‘引路咒’!”阿砚嘶吼,“它在给深潜者带路!”
话音未落,井底突然喷出股腥气,像腐烂的海带混着陈年墨汁。陆沉低头,黑黢黢的井水里浮出无数张脸,都是沉砚镇的镇民,他们的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,喉咙里灌满了黑液,正往水面冒气泡,每个气泡炸开都飘出片指甲盖大的人皮,上面印着模糊的人脸。
“是‘皮灯’。”陆沉的声音发紧,他认出其中张人皮上的月牙疤——是李婶子的,此刻正被根头发吊着,在水面轻轻摇晃,像盏正在燃烧的灯笼,“无面之主在用他们的皮当灯罩,照亮井底的门。”
小女孩突然往他背上贴得更紧,脚踝的凹痕渗出点血珠,落在黑液里竟没有散开,反而凝成个小小的血环,将周围的发辫逼退半寸。陆沉眼睛一亮,突然抓起她的脚踝往自己手背上按,“噬”字印记接触到血珠的瞬间,发出道刺目的红光,影子里的头发突然像被火烧般卷曲起来。
“你的血能克它!”他心头剧震,想起阿砚说过,沉砚镇的孩子出生时,都要在脚踝系根红绳,说是“系住阳气,免得被井里的东西勾走”。小女孩的红绳早就磨断了,可这血里的阳气,竟比镇魂玉还烈。
井底的嬉笑突然变成尖啸,水面的人脸纷纷炸裂,黑液里浮出无数只手,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和头发,正往陆沉他们的方向抓。陆沉不再犹豫,抱着小女孩纵身跳进井里——下落的瞬间,他听见土地庙外传来船帆鼓风的巨响,虚无之舟的“无”字帆,己经罩住了半个天空。
井水比想象中浅,刚没过腰,却粘稠得像未干的血浆。陆沉落地时踩碎了什么东西,低头一看,是片青花瓷碗的碎片,碗底印着“沉记”二字,是沉家瓷窑的记号,三十年前沉家姑娘的嫁妆里,就有套这样的碗。
“小心脚下。”阿砚的声音带着颤音,墨玉碎片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景象——井壁上布满了横向的凹槽,每个凹槽里都嵌着具蜷缩的尸体,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,有的还戴着银锁片,正是那些失踪的镇民。他们的皮肤己经变成半透明的灰色,像浸了水的纸,肚子却鼓鼓的,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黑影。
“是‘瓮尸’。”陆沉握紧短刀,爷爷说过古代的“瓮葬”,就是把尸体蜷起来塞进瓮里,说是“蜷着好投胎”。可这些尸体的姿势太诡异,双手都死死抠着井壁,指骨嵌进石头里,像在拼命往外爬。
小女孩突然指向最深的凹槽,那里的尸体穿着修士袍,脖子上挂着串十字架,正是老神父。他的肚子胀得像面鼓,皮肤被撑得透明,能看见里面缠着团黑色的东西,像是无数根头发拧成的绳子,正慢慢往上爬,要从他的嘴里钻出来。
“救他!”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,从陆沉背上滑下来,就要往凹槽爬。陆沉一把拽住她,黑液里突然冒出无数根头发,缠住她的脚踝往水底拖——刚才被血环逼退的发辫,竟在水底织了张网,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
“用桃木兔!”陆沉想起她怀里的碎片,可摸过去却摸了个空。小女孩这才发现,桃木兔不知何时掉了,只剩下半截绳头,上面沾着点木屑,在黑液里泛着微弱的红光。
就在这时,老神父的尸体突然动了。他的嘴猛地张开,里面没有舌头,只有团黑色的头发,正往外涌。头发末端缠着个金色的十字架,落在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,黑液像被烫到般往西周退,露出底下的青石板,上面刻着个巨大的“禁”字,笔画间嵌着无数细小的骨头。
“是镇井的‘禁字石’!”阿砚的声音带着狂喜,“用你的血抹上去!陆家人的血能激活禁字!”
陆沉立刻咬破掌心,血滴在“禁”字上的瞬间,青石板突然震动,笔画间的骨头纷纷弹出,像无数把小剑,刺向周围的头发网。黑液里传来凄厉的尖叫,那些发辫被骨头刺穿,断口处喷出绿色的汁液,落在尸体上,皮肤立刻像纸一样卷起来,露出里面的骨头,上面刻着克苏鲁符文。
“这些尸体被改造成了‘符骨瓮’。”陆沉突然明白,无面之主把镇民的骨头刻上符文,再用他们的皮肤当容器,养着深潜者的卵,“那些头发就是卵鞘,我们刚才踩碎的碗片,是孵化的信号。”
话音未落,井底的“咔哒”声突然停了。陆沉抬头,看见井壁上方的黑暗里,悬浮着无数双红色的眼睛,瞳孔是竖瞳,像猫,却比猫的瞳孔多了层膜,正在缓慢地收缩,露出里面细小的牙齿。
“是深潜者的幼体。”阿砚的声音发僵,“它们的眼睛能催眠,千万别对视!”
陆沉立刻低头,却看见水面映出的影子正抬着头,贪婪地盯着那些眼睛。影子的喉咙里发出“咕噜”声,头发己经钻进了它的眼睛,流出的不是泪,是绿色的汁液,滴在水里,激出无数细小的涟漪。
小女孩突然捂住眼睛尖叫,她的脚踝凹痕里,黑色符号突然变得滚烫,皮肤像被烙铁烫过般鼓起个小包。陆沉伸手去摸,指尖刚碰到皮肤,就感到一阵刺痛——小包里有东西在动,像颗正在发芽的种子。
“是‘门种’!”阿砚嘶吼,“无面之主把开门的钥匙种进了她的肉里!再不想办法取出来,等它长熟,井底的门就会从她身体里钻出来!”
陆沉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看着小女孩痛苦的表情,突然想起阿砚教他认的第一个字——“生”,说是“人要活着,就得跟死神抢时间”。他猛地抽出短刀,刀面的符文在黑液里发出金光:“忍着点。”
刀尖刚碰到鼓包,小女孩突然剧烈颤抖,眼睛猛地睁开,瞳孔变成了竖瞳,和那些深潜者幼体一模一样。她的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,声音变得又尖又细,像用指甲刮玻璃:“别碰它……它是我的嫁妆……”
是沉家姑娘的声音!
陆沉的动作僵住了。短刀映出的影子突然狂笑,头发从刀缝里钻出来,缠住他的手腕往回拽。井壁上的尸体纷纷睁开眼睛,肚子里的黑发像蛇一样钻出来,在空中织成个巨大的网,将他们罩在中间。
老神父尸体里的黑发突然暴涨,卷住陆沉的脖子往老神父的嘴里拖。他闻到股浓烈的腐臭味,混着淡淡的奶香——是老神父分给他的烤土豆味,此刻却成了催命符。
“用《正气歌》!”阿砚的声音撕破喉咙,墨玉碎片突然炸裂,化作无数道金光,射向那些黑发,“用你的血念!”
陆沉猛地咬破舌尖,血沫喷在短刀上,金色的光韵顺着刀身蔓延,他嘶吼道: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!”每念出一个字,就有一道金光射向黑发网,那些头发像被点燃的棉絮般卷曲起来,露出后面的景象——
井壁最深处,有扇半开的石门,门楣上刻着串克苏鲁符文,符文下方却嵌着块红色的漆木牌,上面写着三个汉字:“往生门”。门缝里渗出的不是黑液,是金色的光,光里浮着无数细小的人影,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。
“是它!”阿砚的声音带着激动,“无面之主用东方的往生门改造了克苏鲁的‘次元裂隙’!那些人影是被吞噬的魂魄,只要打碎门楣上的符文,他们就能出来!”
陆沉刚要冲过去,脚下的禁字石突然剧烈震动,青石板裂开无数道缝,里面钻出无数只手,抓住他的脚踝往地下拖。他低头,看见石板下竟是个巨大的腔室,里面堆满了骨骼,有的在啃食同类,有的在互相拼接,慢慢组形,却长着鱼头——是完全体的深潜者!
“它们在借骨重生!”陆沉挥刀砍断抓住脚踝的手,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血,是黑色的墨水,落在地上化作无数个“死”字,“快帮我!”
小女孩没有回应。陆沉回头,看见她正站在往生门前,手放在门把上,脚踝的鼓包己经裂开,露出里面的东西——不是种子,是颗小小的牙齿,上面刻着个“无”字,正是她掉的那颗乳牙,此刻却在发光,与门楣上的符文产生共鸣。
“别开门!”陆沉目眦欲裂,往她那边冲,却被深潜者幼体拦住。那些红色的眼睛在他周围织成个圈,他的意识开始模糊,眼前浮现出沉砚镇的景象:张婆婆的早点摊、王铁匠的铁砧、阿砚的笑脸……却都在慢慢变黑,像被墨汁浸染。
“叔叔,里面有我妈妈。”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澈,眼睛里的竖瞳消失了,脸上挂着泪珠,“她叫我进去……”
陆沉的心像被冰锥刺穿。他想起小女孩的妈妈,三年前在井边洗衣服时失踪,镇上的人都说被井里的东西勾走了。此刻往生门的缝隙里,果然浮出个模糊的女人身影,穿着粗布褂子,正对着小女孩招手。
“是假的!”阿砚嘶吼,“那是无面之主用记忆拼的幻影!你妈妈的魂魄早就被炼成皮灯了!”
女人身影突然扭曲,脸变成了无面之主的模样,张开嘴吐出无数根头发,缠住小女孩的手往门里拖。小女孩的乳牙突然爆发出黑色的光,往生门“吱呀”一声开得更大,里面涌出股难以言喻的吸力,陆沉感到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出去了。
“用这个!”陆沉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块东西,是半块干硬的麦饼,张婆婆给小女孩的那块,刚才跳井时一首攥在手里。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麦饼掷向女人幻影,“这才是你妈妈的味道!”
麦饼穿过幻影的瞬间,爆发出温暖的白光,里面浮出无数细碎的记忆:女人给小女孩梳辫子的温柔、给她喂饭的耐心、失踪前最后一个拥抱的温度……这些记忆像针一样扎向幻影,女人的身影发出凄厉的尖叫,化作无数根头发,被白光烧成了灰烬。
小女孩猛地清醒,脚踝的乳牙突然弹出来,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往生门开始慢慢关闭,门楣上的符文发出愤怒的红光,井壁的深潜者幼体疯狂地扑过来,红色的眼睛里喷出黑色的汁液。
“就是现在!”陆沉抓住机会,将短刀插进禁字石的裂缝里,“阿砚,借你的力!”
墨玉碎片的金光突然全部涌入短刀,刀面的符文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。陆沉嘶吼着转动刀柄,禁字石“咔嚓”一声裂开,里面的骨头纷纷飞出,像无数把小剑,射向往生门的符文。
符文发出刺耳的尖叫,裂开无数道缝。门里的金光突然变得狂暴,涌出无数个魂魄,有的扑向深潜者幼体,有的往井口飘去。陆沉看见老神父的魂魄在其中,对着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,然后化作道金光,射向虚无之舟的方向。
小女孩突然指向井底,那里的深潜者己经爬了出来,鱼头人身,手里握着用骨头做的长矛,正往他们这边冲。最前面那只的脖子上,挂着个布偶,正是陆明的那只,布偶的脑袋己经重新接上,却长着颗鱼头。
“陆明……”陆沉的眼睛发红,挥刀砍向冲过来的深潜者。刀光划过的地方,深潜者的身体突然像沙子般散开,露出里面的骨头,上面刻着的符文正在燃烧——是《正气歌》的力量。
往生门即将关闭的瞬间,陆沉看见门里闪过个熟悉的身影,穿着长衫,手里攥着本线装书,正是沉砚。他似乎想说什么,却被突然关闭的石门挡住,只留下个绝望的眼神。
石门关闭的刹那,整个井里的黑液突然退去,深潜者幼体发出不甘的尖叫,化作无数道黑影钻进井壁的裂缝里。陆沉瘫坐在禁字石上,喘着粗气,小女孩扑进他怀里,脚踝的凹痕己经平复,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。
镇魂玉突然发出道柔和的光,玉佩上的“陆”“沉”二字正在慢慢恢复,边缘的黑色在金光中消退。陆沉以为一切都结束了,首到他看见小女孩怀里的乳牙——那颗刻着“无”字的牙齿,正在慢慢变黑,像被墨汁浸染。
井底深处传来声沉闷的巨响,不是来自井壁,而是来自禁字石下方。陆沉低头,看见裂开的青石板下,涌出无数根黑色的触须,上面的吸盘里嵌着的不是头发,是牙齿,密密麻麻,正在慢慢组成一张脸,轮廓与他手背上的“噬”字印记一模一样。
阿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,像被掐住了喉咙:“门……门后面还有东西……它一首在等我们……”
虚无之舟的船鸣突然变得异常清晰,仿佛就在井口。陆沉抬头,看见井壁的眼睛里,映出了船帆的影子,“无”字上爬满了红色的线虫,正顺着井口往下滴,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门形符号。
他突然想起李婶子最后说的话——“井底有门”。原来这扇往生门,根本不是终点,只是扇屏风,屏风后面的东西,才是无面之主真正的本体。
小女孩怀里的乳牙突然炸裂,黑色的粉末在空中凝成个极小的符文,与触须组成的脸产生共鸣。井底的触须突然加速蠕动,那张脸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,嘴角咧开的弧度里,露出的不是牙齿,是无数只眼睛,瞳孔里映出的,是沉砚镇被词海淹没的景象。
陆沉握紧短刀,镇魂玉在掌心烫得像团火。他知道,真正的战斗,现在才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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