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潮后的海滩出大片灰黑色的淤泥，淤泥里嵌着无数细小的贝壳，阳光反射下像散落的碎玻璃。
陆沉背着阿砚踩过淤泥时，脚下时不时传来“咯吱”的脆响，那是被踩碎的星骸茧残骸，粉末混着海水在泥地上画出蜿蜒的银线，如同某种活物的轨迹。
“还有三里到潮音古寺。”陈冬举着老张头给的手绘地图，地图边缘被海水泡得发卷，“张爷爷说，那寺里的老和尚见过归墟的‘影子’，手里有本《潮音经》，能镇住海里的东西。”
王阿婆裹着捡来的渔网碎片，胸口的漩涡印记己经淡成浅灰色，但每次海浪拍岸，印记就会泛起涟漪，像块投入石子的水面。“那不是影子。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是‘影佛’，寺里的佛像到了夜里会褪下金漆，露出底下的鳞片。”
阿砚的脚踝在颠簸中隐隐作痛，白色印记下的血管突突跳动，像有小鱼在皮肤下游走。他掀起裤脚，发现印记边缘长出了细密的黑色绒毛，用指甲刮去，绒毛下露出星图纹路的雏形：“归墟在借星骸的力量改造我们的身体。”他看向陆沉，“就像无眼鲸鱼背上的茧，我们正在变成新的‘容器’。”
潮音古寺坐落在离岸半里的礁石滩上，只有一条石板路与陆地相连，涨潮时这条路会被淹没，寺门便成了孤岛。此刻夕阳正斜照在寺顶的琉璃瓦上，本该金光闪闪的瓦片却蒙着层灰黑色的苔藓，苔藓在瓦片上拼出漩涡状的图案，随着海风微微蠕动。
寺门虚掩着，门环上挂着串褪色的佛珠，每颗珠子里都嵌着细小的贝壳，贝壳的开口处对着寺内，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。陆沉推开门时，门轴发出“咿呀”的怪响，声线与归墟海沟里的骨笛声惊人地相似。
庭院里的香炉倒在地上，香灰撒了一地，混着某种灰白色的粉末，粉末中散落着几截断指，指骨上还缠着未烧完的经文残片。正殿前的菩提树下，坐着个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，背对着他们，手里转着串比门环上更大的佛珠，佛珠转动的声音“沙沙”作响，像在摩擦鳞片。
“师父？”陈冬试探着喊了一声。
老和尚缓缓回头，脸上的皱纹里嵌着细小的沙粒，左眼的位置是空的，黑洞里塞着团黑色的绒毛，与阿砚脚踝上的绒毛一模一样。他的右眼浑浊不堪，却死死盯着王阿婆怀里的陶罐碎片：“潮音起，影佛生，施主们带着‘种子’来了。”
“您是慧能大师？”陆沉想起老张头的话，这位老和尚是潮音古寺的最后一任住持，据说年轻时曾独自驾船闯入归墟海沟。
慧能没有回答，只是举起手中的佛珠。佛珠的每颗珠子突然裂开，露出里面的空腔，空腔里不是木芯，而是半透明的卵鞘，卵鞘中蜷缩着微型的半人半鱼怪物，它们的眼睛正盯着陆沉手中的消防斧——斧刃上还残留着星骸的金光。
“影佛在佛龛里待了三百年。”慧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，带着海水的腥气，“它借佛像的身子听了三百年的经文，现在想听听‘种子’发芽的声音。”
正殿的门突然自己打开，殿内的光线昏暗，几尊泥塑的佛像立在阴影里，衣袍的褶皱处隐约有东西在蠕动。陆沉用消防斧挑起一盏油灯，灯光照亮佛像的瞬间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——佛像的脸被人用利器刮去了，露出底下的岩石，岩石上凿满了细密的孔洞，每个孔洞里都嵌着一颗眼球，正是望海村和落霞山见过的那种竖瞳眼球。
“这就是影佛？”阿砚的左眼星图剧烈跳动，与眼球群产生共鸣，“是归墟模仿佛像造的怪物！”
慧能突然站起身，僧袍下的皮肤裂开无数道缝隙，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黏液，黏液落地后化作细小的触须，迅速爬向正殿：“它饿了，需要‘种子’的养分。”他的右眼突然从眼眶里弹出来，悬在空中，眼球表面的白膜褪去，露出底下的漩涡，“你们看，它在笑。”
正殿的阴影里，无数只手从佛像的衣袍里伸出来，手里都捧着残破的经文，经文上的字迹正在脱落，化作黑色的飞虫，飞虫聚集在一起，组成个巨大的佛影轮廓，轮廓的胸口处，嵌着块与王阿婆陶罐里相似的星骸残片。
“是第七块碎片的另一部分！”陆沉突然明白，归墟将星骸碎片拆成了无数小块，像撒种子一样散布在各处，“它在集齐碎片，重造共生之茧！”
黑色飞虫组成的佛影缓缓降下，触须般的经文残片缠向王阿婆。阿砚迅速将青铜小鼎掷向佛影，鼎身的金光撞散了部分飞虫，却被更多的飞虫补上。慧能的空眼窝里涌出黑色绒毛，绒毛在空中织成网，将众人困在庭院里。
“用《潮音经》！”王阿婆突然喊道，她指着慧能身后的供桌，那里的经书堆里露出半本线装古籍，封面上的“潮音经”三个字正泛着金光，“我小时候听奶奶说，这经书是用守墟人的血写的！”
陆沉劈开绒毛网冲过去，抓起《潮音经》的瞬间，书页突然自动翻动，每页的空白处都浮现出星图，星图与青铜小鼎的金光、阿砚的左眼星图连成一片，形成道巨大的光盾。佛影撞上光盾，飞虫纷纷坠落，落地后化作滩滩墨汁，墨汁里浮出细小的鳞片。
慧能发出痛苦的嘶吼，身体开始瓦解，黑色黏液中浮出更多的眼球，这些眼球没有攻击众人，反而齐齐转向佛影，像是在反抗。“影佛……吞噬了寺里所有的僧人……”慧能的僧袍彻底裂开，露出底下由触须和眼球组成的躯干，“经书……能唤醒他们的意志……”
陈冬突然想起收音机，他掏出收音机对着佛影，虽然没有信号，却能发出刺耳的电流声。电流声与《潮音经》的金光产生奇妙的共振，佛影胸口的星骸残片开始剧烈震动，飞虫组成的轮廓出现裂痕，裂痕中透出熟悉的面孔——有老张头说的前几任住持，有村里失踪的渔民，甚至有归墟海沟里见过的守墟人灵魂。
“破了！”阿砚的左眼射出最强的光束，击中佛影的裂痕，星骸残片应声脱落，飞虫群瞬间溃散，像被风吹散的灰烬。那些被吞噬的灵魂化作金色的光点，融入《潮音经》中，书页上的星图变得更加完整。
慧能的身体在金光中渐渐平静，触须和眼球褪去，露出原本清瘦的僧人模样，只是左眼依旧是空的。他双手合十，对众人行了个佛礼：“多谢施主们……让他们解脱。”他指向寺后的悬崖，“那里有个石窟，影佛的巢穴在里面，残片的源头……应该也在那里。”
悬崖上的石窟被藤蔓覆盖，藤蔓下的岩壁刻着与共生之茧相似的图案，图案中心有个凹槽，形状恰好能容纳所有星骸残片。陆沉将收集到的残片一一嵌入凹槽，残片组合成完整的第七块星骸碎片，碎片嵌入岩壁的瞬间，整个礁石滩开始震动，潮音古寺的佛像纷纷碎裂，露出底下洁白的岩石，岩石上天然形成的星图正与石窟的图案共鸣。
“原来这里才是守墟人的最初祭坛。”陆沉抚摸着岩壁，“比镇魂碑更古老。”
涨潮的海水漫过石板路，将潮音古寺重新变成孤岛。慧能站在寺门口，目送众人离开，他的僧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，空眼窝里长出了新的肉芽，肉芽上顶着颗小小的星骸碎片，像只正在孕育的眼睛。
“影佛虽然消失了，但它的影子还在。”王阿婆望着远处的海平面，那里的海水呈现出诡异的分层，表层是蓝色，底层却是墨黑色，像有什么东西在海底搅动，“它在等下一次涨潮，带着更多的‘影子’上岸。”
阿砚的脚踝印记己经稳定成星图的形状，不再疼痛，只是偶尔会闪过佛影的轮廓。他看向陆沉手里的《潮音经》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，是用星骸粉末写的：“影生于光，佛即是魔，归墟的真身，在潮音的尽头。”
陈冬的收音机突然收到一段清晰的信号，里面传出海浪拍岸的声音，夹杂着个年轻女子的歌声，歌声婉转，却带着种非人的诡异调子，唱的是无人能懂的歌词，只有最后一句清晰可辨：“来呀，来海里找我呀……”
陆沉握紧《潮音经》，青铜小鼎在背包里微微发烫。他知道，“潮音的尽头”就是归墟的真正核心，那里藏着影佛诞生的秘密，藏着星骸与归墟共生的真相，或许还藏着那个唱歌女子的身份——她的声音里，有星骸的清，也有归墟的浊，像极了最初的共生之茧。
退潮的海水在沙滩上留下新的痕迹，这次不是漩涡，而是无数行细小的脚印，从海边一首延伸到内陆，脚印的尽头，指向他们来时的路。新的影子己经跟上，带着潮音古寺的佛香与血腥，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追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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