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的指尖刚触到井石板，掌心的银镯子突然炸开细碎的火星，像点燃的火药捻。石板上的符咒被火星燎到，瞬间蜷成焦黑的碎片，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——不是文字，是无数只指甲盖大小的眼睛，此刻正齐齐眨动，眼白在黑暗中泛着瓷片般的冷光。
“咔——”石板突然往下陷了半寸，井底的撞击声骤然变急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头疯狂撞着井壁，闷响透过石板传来，震得陆沉虎口发麻。他低头看向阿砚的蛹，白茧上渗出细密的血珠，原本伸展的手己经蜷缩成拳，指缝里挤出的不是血，是和树洞里一样的黑汁。
“别等了……”阿砚的声音从茧里透出来，闷得像裹着棉花，“它快出来了。”
陆沉咬紧牙，双臂发力掀起石板。一股腥甜的寒气扑面而来，不是井水的凉，是带着铁锈味的腐气，像撬开了陈年的罐头。井底没有水，只有一圈圈盘旋的根须，粗如手臂，细如发丝，在黑暗里泛着湿漉漉的光泽。撞击声还在响，源头藏在根须最密的地方，像有颗心脏在深处搏动。
他把红木匣子举过头顶，银镯子的缺口对准井底，光芒顺着根须的缝隙淌下去，像融化的铅水。那些根须突然剧烈扭动，发出“咯吱”的摩擦声，密密麻麻的眼睛刻痕开始流泪，不是水，是半凝固的血浆，滴在陆沉手背上，烫得像烙铁。
“是‘槐根’。”陆沉突然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，“槐树的根顺着井壁往下钻，把‘它’锁在了井底。”
话音刚落，根须堆里猛地爆出一团黑雾，黑雾里浮出张模糊的脸——像是老太太，又像是无数张脸叠在一起，鼻子眼睛挤成一团，嘴巴却裂到耳根：“偷了我的镯子……该还了……”
声音像指甲刮过瓦罐，陆沉猛地将匣子砸过去。红木撞在根须上，发出空洞的回响，黑雾瞬间溃散，却有更多根须从井壁钻出，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脚踝。他低头一看，那些根须的表皮下有东西在动，像是裹着无数条细小的白虫，正顺着皮肤往上爬。
“陆沉！用桂花膏！”阿砚的茧突然剧烈抖动，白茧裂开道缝，露出只渗着血的眼睛，“匣子底层……”
陆沉赶紧翻开匣子，底层果然藏着个锡制小盒，打开的瞬间，甜腻的桂花味冲散了腐气。根须一沾到膏体就像被强酸泼过，“滋滋”冒着白烟缩回井底。他趁机抓住阿砚的茧，却发现白茧己经变得像棉絮一样松散，轻轻一碰就掉渣，里面的血肉正慢慢变成木屑状的东西。
“它在同化阿砚……”陆沉的声音发颤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。回头时，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就站在槐树下，蓝布衫上的补丁在动——那些根本不是补丁，是用线缝上去的布偶碎片，此刻正顺着针脚往外爬，露出底下盘结的树根。
“我的镯子，借你戴了这么久，该还了。”老太太的脸开始脱落，露出底下层叠的树皮，每片树皮上都贴着张泛黄的照片，有陆沉小时候的，有阿砚的，还有个陌生男人的侧脸，眉眼和陆沉有七分像。
陆沉突然想起父亲的话：“奶奶当年总说，槐树下的井不能开，开了就会看见‘另一个家’。”他猛地看向井底，根须的缝隙里果然有光点闪烁，像藏着片星空，仔细一看，那些光点竟是由无数个细小的“家”组成的——有他和母亲吃饭的餐桌，有阿砚在训练室擦枪的身影，甚至有那个陌生男人在灯下写信的模样。
“那是‘执念镜’。”老太太的树根手臂突然伸长，指尖的倒刺闪着寒光，“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舍不得的家，它就藏在井里，等着你跳下去呢。”
陆沉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，低头发现是从阿砚茧里掉出来的木屑，竟拼成了只小手，死死攥着他的鞋带。茧里传来阿砚含混的声音：“别信……那是‘回魂阵’……进去了就会变成树肥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井底的撞击声突然停了。根须堆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，像是个人被倒吊着，长发垂到地面，脚踝上缠着道铁链，铁链的另一端拴在井壁的铁环上。那影子慢慢抬起头，陆沉的呼吸瞬间卡住——那张脸，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，只是眼睛里没有瞳孔，只有个旋转的黑洞。
“沉儿，妈好想你。”母亲的声音从黑洞里淌出来，带着桂花膏的甜香，“下来陪妈坐坐吧，这里有你爸做的红烧肉，还有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弹珠……”
陆沉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伸，银镯子烫得他发疼，却抵不过那声音里的暖意。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影子的瞬间，阿砚的茧“啪”地裂开，飞出把泛着寒光的匕首——是陆沉送他的生日礼物，此刻正插在陆沉脚边的根须上，刀身映出张陌生的脸，嘴角挂着和陆沉一样的痣。
“那是‘镜中魂’！”阿砚的声音撕破甜腻的幻觉，“它会变成你最想见的人！”
陆沉猛地回神，发现自己的半只脚己经探进井口，根须正顺着裤腿往上缠，像无数条冰凉的蛇。他挥起匣子砸向“母亲的影子”，黑影被砸中的地方冒出黑烟，露出底下蠕动的白虫。
老太太的树根手臂己经缠上他的脖子，树皮摩擦着皮肤，带来火烧火燎的疼。陆沉能感觉到那些照片上的人脸在动，陌生男人的照片正慢慢变成他的模样。“你看，多像啊……”老太太的声音混着树叶的沙沙声，“你爷爷当年就是这么被拉下去的，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井底突然喷出股黑汁，溅在槐树上，那些挂着的布偶瞬间活了过来，纷纷睁开黑洞洞的眼睛，嘴里吐出细线，像蜘蛛丝一样缠向陆沉。他突然注意到，每个布偶的后脑勺都贴着张小纸片，上面写着日期——最近的那个，正是今天。
“陆沉！烧布偶！”阿砚的茧彻底裂开，他浑身是血地扑过来，手里举着燃着的艾草，“它们是‘替身符’！烧了就能断它的力！”
陆沉立刻抓起地上的布偶，桂花膏混着火星扔过去，布偶瞬间烧成团火球，老太太的树皮脸发出刺耳的尖叫。就在这时，井底的影子突然爆发出强光，母亲的声音变得尖利：“你不下来？那我上去找你！”
铁链“哐当”一声绷首，影子顺着根须往上爬，黑洞般的眼睛里掉出两颗血珠，落在地上就长成了两株迷你槐树，枝桠上挂着的小布偶，赫然是陆沉和阿砚的模样。
陆沉突然明白银镯子缺口的意思——他猛地将镯子按在井壁的铁环上，缺口与铁环的缝隙严丝合缝。“咔”的一声，铁链开始倒转，影子发出凄厉的惨叫，被硬生生拽回井底。
老太太的树根手臂瞬间枯萎，蓝布衫散成碎片，露出底下盘结的老根，根须上的白虫纷纷坠落，却在落地前变成了黑色的蛆。
陆沉瘫坐在地上，看着阿砚靠在槐树干上喘气，他的伤口里还嵌着木屑，却笑着举起手里的匕首：“搞定了？”
陆沉刚要点头，突然听见井底传来“咚”的一声，像是铁链再次落地。他低头看向井口，根须的缝隙里，那片“星空”还在闪烁，只是其中一颗光点突然熄灭了——那是代表阿砚训练室的光点。
阿砚似乎也察觉到了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，那里的伤口正慢慢变成树皮的纹理。他想说什么，嘴角却涌出木屑般的碎片。
陆沉的心猛地一沉，银镯子还嵌在铁环上，表面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血珠，像在无声地预警。井底的撞击声，又开始了，只是这次的节奏，像极了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叩击井壁，一下，又一下，不急不缓，却让人心头发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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