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砚咳出的木屑落在青石板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有人在耳边揉纸团。陆沉扑过去扶住他，指尖触到的皮肤己经硬得像块老木头，那些被根须划破的伤口里，正往外钻出淡绿色的菌丝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“别碰……”阿砚的声音带着木头摩擦的涩感，他抬起手想推开陆沉，却发现指关节己经长出了细密的年轮纹路，“这是‘槐毒’，沾了就甩不掉。”
陆沉这才注意到，自己手腕上也爬着几道淡青色的线，从刚才抓阿砚的地方开始，正慢悠悠地往手肘蔓延。银镯子烫得吓人，却死死嵌在井壁铁环上，铁链倒转的力道越来越大，井底传来的撞击声也跟着变调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刮擦铁链，“沙沙”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哼唱——是母亲哄他睡觉时唱的童谣。
“银镯子在镇着它，为什么还会……”陆沉的声音发颤，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树皮脸上的照片，“是那些布偶！它们烧的时候，有一个没烧干净！”
墙角果然蜷着个半焦的布偶，正是阿砚的模样，此刻正用烧焦的手指抠着地面，留下深褐色的划痕。陆沉抬脚想踩碎它，布偶却突然裂开嘴，露出两排细针似的牙，纵身扑向阿砚的脖颈——那里的皮肤己经泛起树皮的纹路，像块待雕的木料。
阿砚偏头躲开，布偶撞在槐树干上，碎成几片，里面滚出几粒黑色的种子，落地就生根发芽，长出的幼苗首指陆沉的脚踝。陆沉挥刀砍断幼苗，却发现断面渗出的汁液腥臭无比，溅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。
“它们在加速同化。”阿砚盯着自己的手臂，年轮纹路己经爬到了肩膀，“槐毒靠‘执念’传播，你越怕失去什么，它长得越快。”他突然笑了笑，木屑从嘴角簌簌往下掉，“还好……我没什么放不下的。”
陆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他猛地想起阿砚总挂在嘴边的话：“等攒够钱，就去漠河看极光。”那时阿砚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，此刻那片星光却在慢慢黯淡，被越来越深的木纹吞噬。
井底的哼唱突然拔高，铁链“哐当”一声挣出半寸，银镯子上的血珠瞬间爆开，在井壁上画出道诡异的符。陆沉瞥见符的形状，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笔记里提过——这是“引魂符”的倒写，不是招魂，是要把活人的魂拽进井里。
“阿砚，抓稳我！”陆沉解下腰间的麻绳，一头缠在阿砚腰上，另一头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。他拽着阿砚往堂屋退，每退一步，地面就裂开道细缝，缝里钻出的根须像贪婪的手指，抓挠着他们的鞋底。
堂屋的八仙桌上，那只红木匣子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，里面的桂花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，变成深褐色的硬块。陆沉抓起匣子往阿砚伤口上砸，硬块碎裂的瞬间，竟冒出股白烟，阿砚肩膀上的木纹退了半寸，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。
“有用！”陆沉眼睛一亮，正要再砸，却发现匣子里的桂花膏己经变成了黑色，像块凝固的血痂。他突然想起母亲做桂花膏时总说：“得用当年的新桂花，掺不得半点陈灰。”
“院子里的桂花树！”陆沉拽着阿砚冲向院子，那棵老桂花树是爷爷亲手栽的，每年秋天香得能飘出三条街。此刻树上的叶子却反常地落着，每片落叶都在地上拼出个“死”字，层层叠叠，像张铺向天空的网。
阿砚突然脚下一沉，陆沉回头才发现，他的半条腿己经嵌进了地面——泥土里钻出的根须正把他往地下拽，那些根须上长着小小的吸盘，吸在皮肤上发出“啵啵”的轻响。
“别管我了……”阿砚的声音越来越弱，脸上开始长出青苔般的斑点，“你看……极光……”
陆沉顺着他的目光抬头，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墨绿色，像块巨大的墨玉，无数光点在里面缓缓流动，真的像极了极光。可那些光点仔细一看，全是细小的人脸，密密麻麻地贴在天幕上，正对着他们微笑。
“那是假的！是它造出来的幻觉！”陆沉红着眼拽绳子，手指勒得发白，“你答应过要一起去看真的极光！”
他突然想起什么，猛地咬破舌尖，将血喷在银镯子上。镯子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，铁链猛地往回一缩，井底传来声凄厉的惨叫。地面的裂缝开始收缩，根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地下。
陆沉趁机将阿砚拽了出来，却发现阿砚的后背己经硬得像块木板，上面还长着几圈年轮，清晰得能数出他的年纪。
“桂花……”阿砚的手指指向桂花树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
陆沉立刻明白了。他冲到树下，疯狂地摇晃树干，那些“死”字落叶簌簌落下，露出藏在枝叶间的东西——不是桂花，是无数个小小的布偶，每个都长着阿砚的脸，正用线吊在枝头荡秋千。
他挥刀砍断吊线，布偶们纷纷坠落，落地就化成滩黑水。其中一个布偶怀里掉出个小纸包，陆沉捡起来一看，是包晒干的桂花，纸包上写着日期，正是去年秋天——阿砚偷偷收集的，说要留着给陆沉泡茶。
陆沉的心像被烫了一下。他冲回阿砚身边，将干桂花揉碎，混着自己的血按在阿砚后背的木纹上。奇迹发生了，那些木纹竟开始褪色，露出底下的皮肤，虽然依旧苍白，却有了温度。
井底的撞击声突然变得沉闷，像是撞在了棉花上。陆沉抬头看向井口，银镯子的红光渐渐稳住，铁链不再晃动，只有那道引魂符的倒影还在井壁上微微发颤，像条随时会再次活过来的蛇。
阿砚轻轻动了动手指，抓住陆沉的手腕。他的指尖还带着木头的凉意，却不再是硬邦邦的触感。“极光……”他用气音说，“还去吗？”
陆沉用力点头，眼眶发热。他低头看向两人手腕上的青线，虽然还在，却不再蔓延了。可当他看向那棵桂花树时，却发现枝头不知何时结了个小小的花苞，墨黑色的，像颗蓄势待发的毒瘤。
风一吹，花苞轻轻晃了晃，仿佛在说：游戏还没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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