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的指甲掐进桃木斧的木柄时，才发现柄身不知何时沁出了细密的血珠——不是他的血，那血珠泛着青黑色，顺着暗红色纹路往下淌，在斧刃尖端凝成细小的血滴，坠在半空不滴落，像悬着的黑色星辰。
张奶奶的拐杖己经压到头顶，铜猫的绿眼睛里喷出两道绿光，将他和阿砚的影子钉在地上。黑雾漫过膝盖，陆沉能感觉到脚踝处传来刺骨的冷，像踩着冰水里的碎玻璃。他看见黑雾里浮起无数张脸，有王婶家的猫，有张大爷，还有爷爷——爷爷的脸在黑雾里对着他笑，嘴角裂到耳根，露出两排尖牙，和张奶奶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。
“拖进来就不冷了……”张奶奶的声音裹在雾里，黏糊糊地贴在耳边，“你爷爷在里面待了十年，早就不记得什么叫冷了。”
阿砚突然拽着他往旁边滚，绿光擦着陆沉的头皮扫过，打在槐树上。老槐树的树干瞬间裂开道缝，涌出的不是树汁，而是缠成一团的黑发，每根头发都缠着个小小的影子，细看竟是些没长大的孩子——村里近十年失踪的小孩，原来都在这儿。
“它们缺个哥哥带带。”张奶奶的影子突然膨胀，黑雾里伸出无数只小手，抓挠着陆沉的裤腿。他挥斧砍过去，斧刃切开黑雾的瞬间，听见无数细碎的哭喊声，像把沙子撒进了沸腾的水里。
暗红色纹路在斧刃上亮得发烫，陆沉突然明白爷爷笔记里的意思——桃木斧能“饮影”，但饮的不是普通影子，是被邪祟吞噬的“怨影”。那些血珠不是血，是怨影凝结的戾气。
“砍那只猫！”阿砚突然嘶吼，他的半张脸己经被黑雾裹住，露出的眼睛里爬满了黑色血丝，“铜猫是阵眼！”
陆沉抬头，看见张奶奶举着拐杖冲过来，铜猫的眼睛里绿光暴涨，黑雾像潮水般涌来。他猛地将斧头抛向空中，左手拽起阿砚往后退，右手扯下脖子上的玉佩——那是块刻着“沉”字的墨玉，爷爷临终前塞进他手里，说“实在不行就砸了”。
玉佩砸在斧头上，“啪”地裂成两半。桃木斧在空中转了个圈，暗红色纹路突然爆开，像点燃的引线，斧刃泛起银白色的光。陆沉接住斧头时，感觉虎口被震得发麻，斧柄上的血珠全被吸进纹路里，变成条游动的红龙。
“嗷——”
斧头砍在铜猫头上的瞬间，张奶奶发出非人的尖叫。铜猫的绿眼睛炸开，黑雾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往后缩，露出底下的拐杖杆——不是木头，是截人的腿骨，骨头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，正是村里老人去世时棺材上刻的镇魂符，只是全被倒着刻了。
“倒刻镇魂符，是要把魂锁在骨头上当养料啊……”阿砚咳出两口黑痰，声音虚弱，“这老太太早就不是人了，是‘养骨人’。”
陆沉想起村里的传闻：张奶奶十年前就该走了，是她儿子用“借命术”把她留到现在。原来不是借命，是借魂——用失踪者的影子和魂魄，养着这截腿骨，让她以这种方式“活着”。
黑雾缩成个黑团，裹着张奶奶的身体往池塘滚去。陆沉追上去，却被阿砚拉住：“别追！看天上！”
抬头的瞬间，陆沉汗毛倒竖——刚才镜子碎掉的碎片全飘到了天上，像无数面小镜子，反射着月光，照得黑雾团无处可躲。但更诡异的是，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个模糊的人影，正对着地面鞠躬，动作整齐得像在朝拜。
“那是……镜子里的‘勾影’？”陆沉握紧斧头，感觉斧柄在发烫，“它们在拜什么？”
阿砚指着池塘中央——水面不知何时浮起盏灯，盏骨瓷灯。灯座是用人指骨拼的莲花，灯柱是截脊椎骨，灯盏里没有灯芯，却燃着团青绿色的火，照亮了水底的漩涡。那些被漩涡吞噬的影子，正顺着灯柱往上爬，爬到灯盏里，就化作火苗的一部分。
“骨瓷灯……养骨人用怨影点灯，照路给‘那边’的东西看。”阿砚的声音抖得厉害，“我爷爷说过，这种灯亮七天，池塘里就会爬出‘水鬼列车’，载着满车的影子去‘那边’……今天是第六天。”
陆沉突然想起爷爷失踪那天，有人看见池塘里浮着盏绿灯。原来不是幻觉。
黑雾团滚进池塘，骨瓷灯的火苗突然窜高，水面掀起巨浪。陆沉看见浪里浮出节生锈的铁轨，铁轨上停着辆老式火车，车厢里挤满了模糊的影子，车头上站着个穿列车员制服的人，脸被灯影挡住，只能看见嘴角叼着支烟，烟火在黑暗中明灭。
“呜——”
火车鸣笛声像头垂死的野兽嘶吼，水面的铁轨开始延长，首往岸边铺来。陆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斧头，暗红色纹路里的红龙正在躁动，斧刃的白光越来越亮。他突然明白，这把斧头不仅能饮影，还能斩开连接两个世界的“路”。
但他没把握能斩得断。
骨瓷灯的火苗突然转向他们，青绿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两条被线牵着的木偶，往铁轨的方向拽。阿砚的影子己经被拽到铁轨边，鞋跟抵着铁轨，再退一步就要踏上去。
“砍灯柱！”阿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将他的手往骨瓷灯的方向推，“灯灭了，车就开不了！”
陆沉挥斧的瞬间，看见列车员抬起了头——那张脸，和爷爷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上的脸，一模一样。
斧刃落下的前一秒，他听见爷爷的声音从火里钻出来，轻得像叹息：“沉儿，别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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