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的影子在月光下泛着青绿光晕,像被泼了层未干的漆。他盯着那圈光晕往槐树林走,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变形的影子上,脚下的落叶发出腐烂的闷响,像是踩在泡胀的尸体上。
阿砚跟在后面,手里攥着那撮头发烧成的灰,灰末从指缝漏出来,在地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线。“张奶奶肯定知道什么,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喉结动了动,“刚才她站的地方,草都变成黑的了,跟被泼了墨似的。”
槐树林比白天密了数倍,枝桠在头顶缠成不透光的网,月光只能从缝隙里挤下几缕,落在地上像断成截的银链子。陆沉突然停步,斧刃横在身前——前面的槐树干上,贴着张黄纸,纸上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沉”字,正是他的名字。
“这是‘招影符’。”阿砚的声音发颤,“我爷爷的笔记里记过,这种符能把人的影子从身上撕下来,当成祭品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突然捂住嘴,指着陆沉的影子。
那圈青绿光晕正顺着地面往黄纸爬,像条有生命的蛇。陆沉挥斧劈向黄纸,却劈了个空——纸还贴在树上,斧刃穿过纸页的瞬间,纸面上的朱砂字突然渗出血珠,顺着树干往下流,在树根处积成个小小的血洼。
影子上的光晕被血洼吸得更快了,陆沉感觉脚踝一轻,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竟被扯出半尺长的丝,像蛛丝一样连在血洼里。“拽不回来!”他低吼着用斧柄去砸血洼,血珠溅在斧柄上,瞬间凝成黑色的冰晶。
“别碰血!”阿砚突然扑过来推开他,自己却没站稳,手掌按在了血洼边缘。他猛地缩回手,掌心己经烙上了个“沉”字,朱砂色的,像首接烫进了肉里。“这符认主!你看纸上的字,笔画里缠着头发——是你的头发!”
陆沉这才看清,黄纸的边缘粘着几根黑发,正是他早上被风吹掉的碎发。有人在暗中收集他的痕迹,用最阴毒的方式布了局。
头顶的枝桠突然“咔嚓”作响,无数片槐树叶同时翻卷,露出背面的灰白色,像无数只翻白的眼睛。树影在地上扭曲成网,将两人罩在中央,影子上的青绿光晕被网住,像落进陷阱的虫子,挣扎着缩成一团。
“它们在笑。”阿砚突然说。陆沉侧耳细听,树叶的沙沙声里确实裹着细碎的笑,不是人的声音,是用指甲刮玻璃的调子,密密麻麻地往耳朵里钻。他挥斧砍向树枝,斧刃却像劈进了棉花,树枝软绵绵地凹下去,裂开的断口处渗出粘稠的汁液,落在地上冒起白烟。
“是‘养树’的邪术,”阿砚的声音带着哭腔,掌心的“沉”字开始发烫,“用活人影子喂树,树就会帮施术者做事。张奶奶的拐杖头是铜猫,猫属阴,最能勾影子……”
话音未落,最粗的那棵槐树突然摇晃起来,树干上裂开道缝,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,顺着树纹往下淌,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溪流,朝着两人的影子流去。陆沉突然想起爷爷照片背后的桂花——这棵槐树的树洞里,常年摆着个装桂花的瓦罐。
“去树洞!”他拽起阿砚往树后跑,斧刃劈开挡路的枝桠,汁液溅在脸上,又腥又甜,像掺了蜜的血。树洞里果然有个瓦罐,罐口飘着干桂花,香气却冲得人头晕——那不是桂花香,是用尸油泡过的假花散发的腐香。
瓦罐底下压着张照片,是陆沉爷爷和张奶奶的合影,两人站在槐树下,爷爷手里拿着把斧头,和陆沉现在手里的一模一样。照片背面写着行字:“第七个,该还了。”
“第七个……”阿砚突然明白了,“采石场失踪的工人、村里丢的孩子,加上我们,正好七个!这是场持续了十年的局!”
树干的裂缝越来越大,里面传来骨头摩擦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里面磨牙。陆沉掀开瓦罐,里面没有桂花,只有七个小布人,每个布人胸口都缝着根头发,其中一个布人背后绣着个“沉”字,头发的长度和粗细,跟他的分毫不差。
他抓起布人想扔,却发现布人的手正缠着阿砚的影子,阿砚掌心的“沉”字己经渗出血珠,和布人身上的朱砂混在一起。“它在转移!”阿砚疼得发抖,“这符能转嫁到别人身上!”
树洞里的声响越来越近,陆沉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被虫蛀的那句:“槐木藏骨,影随符动,解在同源。”同源——爷爷的斧头,他的斧头,都是用那棵老槐树的根做的斧柄!
他猛地将斧柄插进树缝,树干的震动突然停了。裂缝里的声响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呜咽,像无数人在同时哭。陆沉盯着布人,突然发现布人的衣角绣着个极小的“张”字——张奶奶的张。
阿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突然尖叫出声:“布人的眼睛!是用铜猫的眼睛做的!”
陆沉抬头看向槐树林深处,张奶奶的身影果然站在那里,手里的拐杖斜斜地指着地面,铜猫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诡异。她背后的槐树上,贴满了黄纸,每张纸上都有个名字,风吹过,纸页翻动,露出底下被树皮包裹的东西——不是树干,是层层叠叠的骨头,白森森地嵌在木头里,像树的年轮。
斧柄突然发烫,陆沉低头看见爷爷的名字正顺着斧柄往上爬,朱砂色的,和布人身上的字一模一样。他突然明白“该还了”是什么意思——不是欠了债,是欠了命,要用七个带“沉”字读音的人来填,而他,是最后一个。
树缝里伸出无数根细根,像血管一样缠住布人,陆沉想拽,却发现布人和阿砚的影子己经粘成一团,扯动一下,阿砚就疼得浑身抽搐。张奶奶在远处慢慢转身,拐杖敲了敲地面,所有的黄纸同时无风自动,那些名字开始渗血,滴在地上,汇成溪流,朝着树缝涌去。
“不还,就只能用影子抵了。”张奶奶的声音飘过来,像槐树叶摩擦的调子,“你爷爷当年选了自己,你选谁?”
斧柄上的名字己经爬到了陆沉的手腕,青绿的光晕顺着血管往上爬,他感觉自己的影子正在变轻,像要从身上飘走。阿砚的脸己经白得像纸,掌心的血珠滴在布人身上,布人突然动了动,张开嘴,露出里面细小的牙齿——那是用槐木碎片做的牙齿,正咬向阿砚的影子。
陆沉突然将斧柄往树缝里再插深几分,爷爷的名字在斧柄上炸开,化作无数朱砂点,落在布人身上。布人发出刺耳的尖叫,身上的“张”字开始冒烟。他盯着张奶奶的方向,突然笑了——爷爷的照片背后,除了桂花,还有半片撕碎的黄纸,上面写着“换”字。
“我选换。”陆沉的声音穿过呜咽声,清晰地传出去,“用我爷爷的斧柄,换他没做完的事。”
斧柄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——不是木头,是节指骨,指骨上刻着个“张”字。树缝里的呜咽声瞬间变成惨叫,缠在布人身上的细根纷纷断裂,阿砚的影子猛地弹回他脚下,掌心的“沉”字褪去,只留下个浅白的印子。
张奶奶的拐杖“当啷”落地,铜猫的眼睛爆碎,她背后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,贴满黄纸的树干裂开,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尸骨,每具尸骨的胸口都插着根槐木签,签上写着名字。
陆沉拽着阿砚后退,看着那张奶奶的身影被突然合拢的树缝吞噬,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,像片槐树叶落在地上。树洞里的布人化作灰烬,七个名字在斧柄上依次亮起,又依次熄灭,最后只剩爷爷的名字,在斧刃上闪了闪,消失了。
槐树林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,枝桠间的网散开,露出干净的夜空。陆沉低头看自己的影子,青绿光晕己经消失,只是边缘还有点模糊,像被水浸过。阿砚瘫坐在地上,摸着掌心的白印,突然指向陆沉的斧头——斧刃上沾着片干桂花,是从斧柄裂开的地方掉出来的,带着点淡淡的、真正的桂花香。
树缝彻底合拢,只留下道浅浅的纹路,像道愈合的伤疤。但陆沉知道,这不是结束——他捡起地上的铜猫拐杖头,发现猫的眼睛里嵌着极小的镜片,镜片里映出的,是后山的方向。而那片干桂花的背面,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“井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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