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捏着那片干桂花，指腹蹭过背面的“井”字，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夹着的老地图——后山确实有口枯井，标注着“禁入”，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井绳图案。阿砚还在揉着掌心的白印，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，却被一阵腥甜的风打断。
风是从槐树林深处吹来的，带着股腐烂的蜜味，像夏天捂坏的桂花酱。陆沉抬头时，看见那些刚恢复正常的槐树叶又开始翻卷，只是这次翻出的背面不是灰白色，而是密密麻麻的眼睛——没有瞳仁，只有黑洞洞的眼白，齐刷刷地盯着两人。
“它们没走。”阿砚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，他指着地面，那些刚干涸的血溪重新涌流，在地上画出个巨大的“井”字，边缘还渗出细小的气泡，破掉时溅出的不是水，是极小的指甲盖。
陆沉握紧斧头，斧柄上爷爷的名字余温未散。他想起张奶奶被树缝吞噬前的叹息，那声音里藏着的不是不甘，是解脱。“去枯井。”他拽起阿砚，斧刃劈开挡路的枝桠，那些眼睛在斧风里纷纷闭上，却在他们身后重新睁开，像无数盏诡异的灯笼。
后山的路比记忆里难走，原本平整的土路被不知何时冒出的根须拱得支离破碎，根须上长着细小的吸盘，沾在裤腿上，扯下来就是片血痕。阿砚突然“嘶”了一声，陆沉回头，看见他脚踝缠着圈头发——不是人的，是黑色的、带着鳞片光泽的发丝，正往皮肤里钻。
“是‘水鬼发’！”阿砚哆嗦着去扯，发丝却越缠越紧，“我奶奶说过，淹死在井里的人，头发会变成这样，专缠活人的脚筋！”
陆沉挥斧去砍，发丝却像有灵性般避开，反而顺着斧刃往上爬，在斧柄上缠成个黑色的结。他突然想起那节指骨上的“张”字，掌心贴上去，指骨的凉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，发丝果然松开，在地上蜷成一团，像条死蛇。
“井快到了。”陆沉低声说，指骨在掌心发烫。前方的雾气里浮出个模糊的轮廓，是口石井，井沿爬满了青苔，却在青苔底下隐隐透出红色，像抹了层血。井绳垂在半空，末端缠着块破布，风吹过，布片展开，露出里面绣着的半个“沉”字——和树洞里布人身上的针脚一模一样。
阿砚突然捂住嘴，指着井口：“那是什么……”
雾气在井口凝成个模糊的人形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身形佝偻，正用根木勺往井里舀水。木勺碰到水面的瞬间，井水“咕嘟”冒起个泡，浮出颗眼珠，滚到陆沉脚边，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。
“王伯？”阿砚的声音发颤，“王伯不是三年前就掉井里了吗？”
蓝布衫人形缓缓转身，脸在雾气里若隐若现，没有五官，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，却准确地“看”向陆沉：“来啦？”声音嘶哑，像用井绳摩擦石头发出的。他举起木勺，里面盛着的不是水，是粘稠的黑汁，表面浮着层油光，像人的眼泪。
陆沉斧头一横，斧刃上的桂花突然燃起淡金色的火，照亮了井沿——青苔下的红色不是血，是无数细小的指甲，密密麻麻地嵌在石头里，被斧头的火光一照，竟开始蠕动，像活的虫子。
“你爷爷当年把‘东西’锁在井里，”王伯的窟窿脸转向井口，黑汁顺着木勺往下滴，落在地上变成细小的黑虫，“说等第七个‘沉’字辈的人来，才能开。”他突然举起木勺，黑汁泼向陆沉，“现在，该认主了！”
陆沉侧身避开，黑汁落在地上，烧出个深不见底的坑，坑底传来无数人抓挠的声响。阿砚没躲开，半边袖子被溅到，瞬间被腐蚀出个大洞，露出的皮肤上游走着黑色的纹路，像血管又像虫。
“井里锁的是‘井缚灵’，”王伯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，“你爷爷镇不住，才用自己的骨头做了锁，现在……该你了！”他猛地将木勺往井里一插，井水瞬间沸腾，冒出的气泡里裹着残肢断骸。
陆沉突然想起爷爷照片背后的字：“井中影，影中井，祖孙债，代代清。”他将那节指骨按在井沿，指甲堆里突然传出细碎的“咔哒”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。
井水翻涌得更厉害，浮出个巨大的影子，轮廓和陆沉一模一样，只是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片，眼睛是两个旋转的黑洞。“这是你的‘井影’，”王伯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，“要么被它吞了，要么……吞了它！”
阿砚在地上打滚，黑色纹路己经爬到胸口，他指着陆沉的斧头：“用桂花！爷爷的桂花！”
陆沉猛地想起斧柄里掉出的干桂花，将其撒向井影。桂花遇水即燃，在水面燃起片金火，井影发出刺耳的嘶鸣，鳞片剥落处露出的不是血肉，是层层叠叠的人脸——全是“沉”字辈的人，表情痛苦而扭曲。
“它们都是你的‘前辈’，”王伯的木勺指向陆沉的影子，“你的影子早就被井影啃过了，现在……换你啃回去！”
陆沉看着自己脚下模糊的影子，又看了看井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恐怖存在，突然将斧柄狠狠砸向井口。指骨在撞击中碎裂，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斧头，斧刃上浮现出爷爷的虚影，正举着同样的斧头，与他做出相同的动作。
“代代清，不是代代死。”陆沉的声音在井鸣中格外清晰，他抓住垂在半空的井绳，猛地拽起——绳子末端缠着的不是破布，是块青铜镜，镜面照出的不是他的脸，而是口更深的井，井底沉着个发光的东西。
井影在青铜镜的光照下剧烈颤抖，王伯的窟窿脸里渗出黑血：“不可能……你怎么会有‘镇魂镜’！”
“我爷爷留的，”陆沉看着镜中井底的光，突然明白那是什么，“他不是镇不住，是在养。养到能被‘沉’字辈的人接纳为止。”
斧刃金光暴涨，陆沉纵身跃向井影，在接触的瞬间，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——爷爷在井边刻符、父亲往井里投食、自己小时候掉的乳牙被扔进井里……原来这口井，从来不是锁，是血脉相连的“家”。
井影的鳞片开始脱落，露出和陆沉相同的皮肤。王伯发出绝望的尖叫，身体在金光中化作无数指甲，被井绳缠住拖入井底。阿砚身上的黑色纹路褪去，只是半边袖子彻底消失，露出的手臂上多了个井形的印记。
陆沉在井水中睁开眼，青铜镜正映着他的脸，镜中井底的光越来越亮，隐约能看清是个巴掌大的玉印，印文是个模糊的“沉”字。他伸手去够，指尖刚触到玉印，整口井突然剧烈摇晃，井绳疯狂转动，将他往深处拽去——
井口的最后一缕光里，陆沉看见阿砚正抓着井绳往下爬，脸上是又怕又决绝的表情，而井壁的指甲堆里，悄悄钻出条细小的黑色发丝，顺着井绳，跟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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