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槐花影里，钢笔帽上的反光刺得陆沉睁不开眼。那张脸分明是爷爷的模样，左嘴角的痣却比照片里深了半分，像滴没擦干净的墨。
阿砚突然拽住陆沉的胳膊，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“假”字——男人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，是歪的，脖颈处有个不自然的折角，和镜中那个歪脖子影子如出一辙。
“二十年没回来，村子倒是没变。”男人抬手理了理袖口，动作间露出手腕上的红绳，绳结是倒着的“沉”字，“你爷爷临终前托我保管样东西，说等你‘填完井’再给。”
陆沉的掌心突然发烫，玉印凹陷处的血珠渗进皮肤，在腕骨处浮出个淡红色的“沉”字。他盯着男人的红绳：“我爷爷的弟弟早在三十年前就死在采石场了，尸骨都没找到。”
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，嘴角的痣突然往下淌黑血：“看来瞒不住了。”他猛地扯下中山装，露出的不是血肉，是缠满黑线的骨架，每根骨头上都刻着“沉”字，只是全被倒着刻了，“我是你爷爷用采石场的碎骨拼的‘替身’，专门等你填完井，把这个给你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，展开的瞬间，陆沉闻到股熟悉的桂花腥气——里面是半块玉佩，正好能和他摔碎的那半块拼合。更诡异的是，玉佩背面刻着的不是字，是张人脸，眉眼和陆沉一模一样，只是嘴角裂到耳根，露出的牙齿上沾着暗红的渣子。
“这是‘双生玉’。”阿砚的鱼形疤痕突然剧痛，他指着玉佩，“我奶奶的笔记里画过，这种玉要用人的指骨粉混合尸油才能做成，一对玉养出两个‘影’，一个守井，一个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男人的骨架突然散架，黑线缠绕着碎骨往村口的老槐树爬去。陆沉追过去时，发现槐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树洞，碎骨正往树洞里钻，黑线在树皮上画出个巨大的“沉”字，字的笔画里嵌着无数细小的牙齿，像正在咀嚼的嘴。
槐花突然全部凋落，青紫色的花瓣落地就化作蛆虫，往两人的影子里钻。陆沉的影子剧烈扭动，胸口的玉印印记泛出金光，将蛆虫烧成灰烬。阿砚却没那么幸运，他的影子被蛆虫啃出个洞，洞里钻出根黑色的线，顺着脚踝往腿上爬——是井里那种带鳞片的发丝。
“它在借树生根！”阿砚嘶吼着拽头发丝，却发现发丝己经和自己的血管缠在一起，“这棵槐树是‘双生槐’，一半长在阳间，一半长在……”
他的话被树洞传来的“咔嚓”声打断。陆沉往树洞里看，里面没有泥土，只有层层叠叠的人脸，每张脸都在蠕动，拼出爷爷的模样，又慢慢变成陆沉的脸。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，树洞深处隐约能看见铁轨的轮廓，锈迹斑斑的铁轨上，停着辆老式火车，车厢里挤满了模糊的影子，车头上的列车员正对着树洞鞠躬。
“水鬼列车……”陆沉突然想起骨瓷灯，“原来铁轨是从树洞里延伸出来的。”
玉佩突然发烫，拼合的两半玉面浮现出流动的血丝，在月光下连成条红线，首指树洞深处。陆沉抓起桃木斧砍向槐树，斧刃接触到树干的瞬间，无数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叫，黑线从树皮下钻出，缠上斧柄，在暗红色纹路里钻来钻去，像要吞噬红龙。
“它在抢斧头！”阿砚的发丝己经爬到膝盖，皮肤下的血管鼓起，像有无数条小鱼在游动，“用双生玉！它怕这个！”
陆沉将双生玉按在树洞上，玉面的人脸突然睁开眼，吐出条红色的舌头，舔向树洞里的人脸。那些人脸在红舌的舔舐下迅速融化，露出底下的白骨——是三十年前死在采石场的人，尸骨被黑线串联，在树洞里拼成了节铁轨。
玉佩的血丝顺着铁轨蔓延，所过之处，黑线纷纷断裂，碎骨发出“咔咔”的响声，像是在挣扎。陆沉突然看见铁轨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，穿着爷爷的粗布衫，正弯腰往铁轨缝隙里塞桂花——是真正的爷爷！
“爷！”陆沉想冲过去，却被树洞边缘的黑线缠住脚踝。
爷爷的人影缓缓转身，脸上没有五官，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，窟窿里飘出张字条，落在陆沉手里：“双生槐，阴阳根，一养影，一养魂，玉碎则根断。”
陆沉突然明白，这棵槐树根本不是树，是连接阴阳的“根”，阳根在村里养着井影，阴根在“那边”养着爷爷的魂。而双生玉，就是切断这根的“刀”。
他举起玉佩往铁轨上砸，玉碎的瞬间，树洞里爆发出刺目的红光。陆沉看见无数记忆碎片：爷爷在采石场偷偷藏碎骨、用自己的指骨磨粉做玉佩、临终前往树洞里塞干桂花……原来爷爷早就知道会有“替身”，做双生玉不是为了养影，是为了在最后关头，让自己亲手切断阴阳根。
红光散去后，树洞消失了，槐树干上只留下个浅浅的疤痕，像张闭合的嘴。阿砚腿上的发丝自动脱落，皮肤下的血管恢复正常，只是鱼形疤痕变成了深紫色，像块凝固的血。
陆沉捡起玉佩碎片，发现每块碎片上都映着张脸——有爷爷的，有父亲的，还有他自己的，只是所有脸的嘴角都裂到耳根，露出同样的牙齿。村口的铁轨痕迹慢慢淡去，老槐树重新开出槐花，这次是正常的白色，只是花瓣落在地上，拼出个巨大的“魂”字。
阿砚突然指着陆沉的影子：“你的影子……有两个。”
陆沉低头，心脏猛地一缩。月光下，他的影子旁边多了个一模一样的影子，只是这个影子的胸口没有玉印印记，嘴角裂到耳根，正对着他微笑。更诡异的是，两个影子的手腕处都缠着根红绳，绳结在月光下慢慢收紧，将两个影子往中间拉。
槐树上的槐花突然全部转向，花蕊对着两个影子，发出细碎的“沙沙”声，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。陆沉摸出铜镜，镜中映出的不是两个影子，是两个陆沉，一个站在阳间，一个站在阴间，中间隔着的不是空气，是节锈迹斑斑的铁轨，铁轨上，列车员正举着检票夹，对着阴间的陆沉微微鞠躬。
而铜镜的边缘，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，是爷爷的笔迹：“双生影，列车票，七月半，阴阳跑。”
今天，正是七月十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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