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碗里的稀粥还冒着微弱的热气,米黄色的粥水裹着煮烂的玉米颗粒,散发出一股淡淡的、带着点霉味却又无比的香气。这香气在昏暗的土坯房里飘着,钻过墙缝里漏进来的黄风,落在每个人的鼻尖上,像一根细细的线,牵着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在李卫东手里的小勺上。
李卫东蹲在炕边,手腕微微悬着,怕烫着小红。他先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勺沿,确认温度刚好,才小心翼翼地把小勺递到小红的嘴边。小红的嘴唇干裂得发脆,像两片脱水的枯叶,碰到温热的勺沿时,轻轻颤了一下,然后慢慢张开,小口小口地把粥咽了下去。
第一口粥下肚,小红原本紧闭的眼皮突然动了动,像两片被风吹动的花瓣。李卫东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,他屏住呼吸,又舀了一勺,慢慢喂进去。第二口粥咽下去时,小红的喉咙轻轻动了动,胸口的起伏也比之前明显了些,不再是那种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气息。
“再喝一口,小红,再喝一口就有力气了。”李卫东的声音放得极柔,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,指尖因为用力攥着小勺,微微泛白。
第三口粥喂进去的瞬间,小红的眼睛突然睁开了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——之前因为饥饿和虚弱,瞳孔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,此刻却慢慢亮了起来,像两颗被擦拭过的星星,虽然还有点黯淡,却透着股活过来的光。她看着李卫东,嘴唇动了动,过了好一会儿,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细弱的字:“哥……粥……香。”
这三个字,像一道惊雷,炸在土坯房里。
王秀兰原本扶着炕沿的手猛地一颤,眼泪“唰”地一下就掉了下来,砸在炕席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想笑,嘴角却抖得厉害,只能用手背捂着嘴,压抑着哭声,肩膀一抽一抽的——这几天,她无数次梦见小红没了气息,每次都从梦里哭醒,现在听见女儿的声音,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,终于慢慢落了回去。
蹲在门槛上的李老实,猛地站了起来,手里的空烟袋锅子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他却没去捡。他快步走到炕边,盯着小红的脸,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的狂喜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半天没发出声音,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,眼眶慢慢红了。
李卫东看着小红睁开的眼睛,听着她说出的话,鼻子一酸,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赶紧别过头,用袖子擦了擦,怕小红看见,然后又舀了一勺粥,笑着说:“香就多喝点,哥以后再给你找,让你天天喝上粥。”
小红点了点头,又张开嘴,小口小口地喝着粥。陶碗不大,里面的粥本来就少,没几口就见了底。最后一勺粥喂完时,小红舔了舔嘴唇,眼神里带着点意犹未尽,小声说:“哥,还想喝……”
李卫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又酸又疼。他摸了摸小红的头,笑着说:“乖,等哥明天再去给你找,今天先忍忍,好不好?”他知道,这半粒玉米煮的粥,只是暂时让小红缓了过来,想让她真正好起来,还需要更多的粮食,可现在,他手里再也没有能煮成粥的东西了。
王秀兰从激动中缓过来,看着碗里空荡荡的陶碗,又看了看李卫东手背还在渗血的伤口,心里一阵愧疚。她走过去,从李卫东手里接过陶碗,说:“卫东,你也饿了,这碗底还有点粥水,你喝点吧。”
李卫东赶紧摆手:“娘,我不饿,您咳得厉害,您喝吧,补补身子。”他知道母亲这几天也没好好吃东西,咳嗽越来越重,刚才喂小红喝粥时,他看见母亲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,只是没好意思说。
“我不喝,你是家里的顶梁柱,你得吃饱了,才能去给我们找吃的。”王秀兰把陶碗往李卫东手里塞,手却因为虚弱和激动,微微发颤,“你要是饿坏了,我们娘俩可怎么办?”
“娘,我真不饿。”李卫东又把陶碗推回去,眼神坚定,“我刚才在山上吃了点草根,现在还不饿,您快喝了吧,不然粥水该凉了。”他撒了个谎,山上根本没找到草根,他从早上到现在,只吃了一把咽不下去的观音土,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,可他不能跟母亲抢这碗底的粥水——母亲比他更需要。
王秀兰看着李卫东眼底的红血丝,又看了看他手背上缠着的破布,知道他是在硬撑。她心里一阵难受,却没再坚持,只是把陶碗放在灶台上,说:“那我先把碗刷了,等晚上要是饿了,咱们再煮点观音土粥。”
李卫东知道母亲是想留着这碗底的粥水,等晚上要是小红再饿了,还能兑点水给她喝,他没戳破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又蹲回炕边,陪着小红。
小红靠在炕席上,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,眼睛里有了点光,开始小声跟李卫东说话。“哥,刚才我梦见外婆了,外婆给我糖吃,可甜了。”她的声音还很弱,却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,“外婆还说,让我好好吃饭,快点好起来,跟哥一起去山上摘野花。”
李卫东摸了摸小红的头,心里一阵发酸。外婆在小红三岁的时候就走了,那时候家里还没这么难,外婆每次来,都会给小红带块水果糖,小红一首记着。他笑着说:“等小红好了,哥带你去山上摘野花,咱们再找甜草根,煮甜水喝,比糖还甜。”
“真的吗?”小红的眼睛亮了起来,像两颗星星,“哥可不能骗我。”
“不骗你,哥什么时候骗过小红?”李卫东笑着点头,心里却暗暗发誓,一定要让小红的愿望实现,一定要让她再尝到甜的味道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,还有张婶的声音:“卫东,在家吗?我来看看小红。”
李卫东赶紧站起来,去开门。张婶怀里抱着张强,手里还拿着一个破布包,站在门口,脸上带着点担忧。张强还在睡,脸色比昨天好了点,却还是苍白。
“张婶,快进来。”李卫东侧身让张婶进屋,“小红刚醒,喝了点粥,好多了。”
张婶走进屋,看见炕边坐着的小红,脸上露出了笑容:“醒了就好,醒了就好,昨天我还担心呢。”她把怀里的张强放在炕的另一头,然后打开手里的破布包,从里面拿出一小把干野菜,递给王秀兰,“这是我昨天在村东头的沟里挖的,虽然有点老,煮煮还能吃,你们留着给小红补补身子。”
王秀兰赶紧接过野菜,感动得说不出话:“张婶,你这……你家里还有张强要照顾,怎么还把野菜给我们……”
“没事,我再去挖就是。”张婶摆了摆手,笑着说,“咱们都是邻居,互相帮衬是应该的,再说,小红能好起来,比什么都强。”她顿了顿,眼神暗了暗,“就是不知道这饥荒还要熬多久,公社的救济粮,到现在还没消息……”
提到救济粮,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。李老实叹了口气,蹲在门槛上,捡起地上的烟袋锅子,又开始起来:“昨天我去村部,赵支书说粮车在路上出了点问题,还得再等几天,可这几天,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去。”
张婶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:“是啊,昨天我听说村西头的老李家,己经开始吃树皮了,还是那种发了霉的……再这样下去,不知道还得饿死人。”
李卫东看着张婶手里的干野菜,又看了看炕上的小红和张强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——不能再等救济粮了,救济粮不靠谱,他们得靠自己。他想起昨天翻木箱时找到的那包高产谷种,想起母亲说“这谷种能亩产五百斤”,心里慢慢有了个主意。
“张婶,李叔,”李卫东开口,声音坚定,“我觉得咱们不能只等救济粮,咱们得自己想办法。我手里有包高产谷种,是我外婆传下来的,要是咱们能把它种下去,等到秋收,就能有粮吃了,就不用再饿肚子了。”
王秀兰和李老实都愣住了,张婶也惊讶地看着他:“高产谷种?真能亩产五百斤?”
“娘说的,是外婆托人从南方带来的,肯定能行。”李卫东点头,眼神里满是信心,“现在虽然还没到播种的季节,但咱们可以先把谷种泡上,等天气暖和点,就种在地里,到时候肯定能有好收成。”
张婶看着李卫东坚定的眼神,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希望:“要是真能这样,那咱们就有救了。卫东,你要是需要帮忙,尽管跟我说,我和张强他爹都能搭把手。”
“是啊,卫东,”李老实也抬起头,眼神里有了点光,“你要是想种谷种,爹帮你翻地,咱们就算砸锅卖铁,也得把这谷种种下去。”
王秀兰看着眼前的一幕,心里也松了口气。她知道这谷种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,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,但至少有了个盼头,比天天等不靠谱的救济粮强。
小红看着大人们说话,虽然听不懂,却也知道是好事,她拉着李卫东的衣角,小声说:“哥,等谷种长出来,是不是就能有很多粥喝了?”
李卫东笑着点头,摸了摸她的头:“是啊,到时候小红就能天天喝粥,还能吃米饭,吃白面馒头。”
小红的眼睛亮了起来,开心地说:“太好了!那咱们快点种谷种吧!”
屋里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,之前的压抑和绝望,被这一丝希望冲淡了不少。风还在土坯房的墙缝里钻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,可屋里的人却不再觉得冷了——他们心里有了盼头,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。
李卫东摸了摸手指上的黑戒指,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,像是在跟他一起感受这份希望。他看着屋里的家人,看着张婶,心里暗暗发誓:他一定要把这包高产谷种种好,一定要让柳树沟的人熬过这个春天,一定要让每个人都能喝上热腾腾的粥,吃上饱饭。
他知道,前面的路还很难走,播种需要水,需要肥料,还需要防着野兽和天灾,可他不怕。他有家人的支持,有张婶这样的邻居帮忙,还有这枚戒指带来的莫名信心,他相信,只要不放弃,就一定能成功。
灶台上的陶碗还放在那里,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粥水的痕迹,那是小红活过来的证明,也是他们全家希望的开始。李卫东看着那只陶碗,又看了看窗外灰黄色的天空,心里充满了力量——他知道,属于他们的春天,虽然来得晚了点,但总会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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