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后的黑水河，终年流淌着浑浊的暗绿色河水，即使盛夏也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意。老人们说，河里有“东西”，是历年来淹死的人化成的“水猴子”，怨气不散，等着拉人下水做替身，自己才能往生。小孩子被严厉禁止靠近，尤其是那个最深、最旋的黑龙潭。
赵磊从小听着这些传说长大，如今在城市读大学，早己把这些归为封建迷信。暑假回乡，为了给他的视频账号积累素材，他决定做个“破除封建迷信”系列，第一站就是黑水河。他要在黄昏——传说中“水猴子”最活跃的时候，去黑龙潭边首播。
发小李强苦苦劝阻：“磊子，别去！那地方邪性！前年淹死的王老五，捞上来的时候，脚踝上全是青紫色的手抓印子！”
赵磊不以为意，晃了晃手里的运动相机和强光手电：“放心吧，科学武装到牙齿，正好会会那水猴子。”
黄昏时分，他独自来到黑龙潭。潭水果然幽深得发黑，水面不起一丝波纹，静得可怕。岸边树木歪斜，枝杈伸向水面，像鬼怪的爪子。他架好设备，开始了首播。
起初一切正常，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，分析水流、地质，嘲笑传说的荒谬。观看人数慢慢上涨，评论区偶尔飘过几条本地人的警告，都被他一笑置之。
天色渐暗，潭水越发黝黑。就在他准备结束首播时，镜头无意中扫过水面，似乎捕捉到一个苍白的东西在深水处一闪而过。他心里一紧，调整焦距对准那片水域。
水里好像有张脸。一张模糊的、泡胀了的、五官扭曲的脸，正从深水处幽幽地“看”着他。一双眼睛空洞无神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渴望。
赵磊手一抖，强光手电差点掉进河里。他稳住心神，告诉自己那是水草或者光影的把戏。但那股莫名的寒意，却顺着脊椎爬了上来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，科学证实，黑龙潭除了水脏点，屁都没有！”他对着镜头强作镇定地说完，匆忙关闭了首播。
收拾东西时，他总觉得背后发凉，仿佛有双眼睛从水里盯着他。他猛地回头，水面依旧平静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他暗骂自己胆小，快步离开了。
那天晚上，他开始不对劲。先是觉得浑身发冷，裹紧被子也无济于事，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。接着，皮肤开始发痒，尤其是脚踝处，像是被湿滑的水草缠绕过。梦里，他反复坠入冰冷的深水，一张腐烂的脸紧贴着他，无声嘶吼。
第二天醒来，他精神萎靡，脚踝处赫然出现了一圈淡淡的、若隐若现的青紫色痕迹，像是指印。
李强来看他，一见那痕迹，脸瞬间白了：“水……水猴子的抓印！它标记你了！”
赵磊心里发毛，嘴上还硬：“过敏！肯定是水太脏过敏了！”
然而，情况急剧恶化。他对普通食物失去兴趣，看到水就莫名渴望。洗澡时，温热的水淋在身上竟让他感到刺痛和烦躁，反而想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。镜子里的自己，脸色越来越青白，眼神也带着一种死鱼般的呆滞。
更恐怖的是，他耳边开始出现幻听。不是声音，而是一种意念，断断续续，充满诱惑：“下来……下来就不冷了……下来……代替我……”
他害怕了，彻底害怕了。他去找村里的神婆。神婆看着他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怜悯和恐惧：“娃啊，你被‘脏东西’缠上了。它拉你不到，就用怨气浸你，想把你变成和它一样的水鬼，它好脱身。你这是……要被‘同化’了。”
“怎么办？婆婆，救救我！”赵磊彻底崩溃了。
神婆摇摇头：“难。它怨气太深，盯上你了。只有一个法子，或许能逼走它……”
办法极其凶险。神婆让他在正午阳气最盛时，独自一人回到黑龙潭边，用浸过黑狗血的绳子绑住自己的腰，另一头系在岸边的老柳树上。然后，他要主动走进齐腰深的水里，手里握着一把杀过生的剔骨刀，对着水面厉声呵斥，骂得越狠越好，逼那水鬼现形。一旦看到异状，立刻将刀刺向水面，同时岸上安排的人（李强）要拼命把他拉回来。这是在赌，赌那水鬼承受不住纯阳之物和滔天骂声的冲击，会暂时退缩。
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正午，烈日当头，黑龙潭却依旧散发着阴气。赵磊按吩咐做好准备，腰缠血绳，手握尖刀，一步步走入冰冷刺骨的河水。李强在岸上，死死攥着绳子的另一头，脸色比赵磊还白。
河水没过膝盖，没过腰际。那股阴寒瞬间加剧，耳边那“下来”的意念变得尖锐急促。赵磊咬紧牙关，开始用尽生平所知最恶毒的语言，对着深水处破口大骂。
起初水面毫无动静。骂到后来，潭水中心开始冒起细密的气泡，河水像煮开了一样翻滚起来！一张巨大、浮肿、五官挪位的鬼脸，猛地从水下探出，离他不到三米！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即将得逞的疯狂！
就是现在！
赵磊用尽全身力气，将手中的剔骨刀狠狠刺向那张鬼脸的方向！
几乎同时，他对着岸上嘶吼：“拉！”
李强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后拽绳子！
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，猛地缩回水中。赵磊感到腰间的绳子传来一股巨大的、要将他拖入深渊的力量！他与水下的东西展开了恐怖的拔河！河水剧烈翻腾，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挣扎。
“咔嚓！”系着绳子的老柳树枝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！
“坚持住！磊子！”李强目眦欲裂，双脚死死蹬住地面。
就在赵磊感觉力气即将耗尽，意识开始模糊时，腰间的拉力骤然一松！他整个人被李强猛地拽倒在岸边，呛咳出好几口浑浊的河水。
水面，缓缓恢复了平静。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和耳边的低语，消失了。
他瘫在岸上，如同虚脱。脚踝上的青紫手印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淡去。
他活下来了。
暑假结束，赵磊回到了城市。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，但那场恐怖的经历在他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。他再也不靠近任何陌生的水域。
几个月后，他接到李强的电话。李强声音颤抖，带着哭腔：“磊子……村头老刘家的小儿子……昨天下午在黑龙潭边上玩，掉进去……没救上来……”
赵磊心里一沉。
“捞上来的时候，”李强的声音充满恐惧，“他脚踝上……有两个清晰的……青紫色手印……”
赵磊握着电话，浑身冰冷，久久无言。
他赶走了缠上自己的那个“它”。
但黑龙潭还在。
那个需要“替代”的轮回，并没有停止。
只是，下一个不幸的替身，不再是他。
他看着城市窗外车水马龙，却仿佛能听到遥远故乡，那条黑水河在寂静流淌。
带着永恒的寒意，与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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