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楼的楼道刚蒙蒙亮，第七级台阶旁的竹椅就己经坐了人。周阿婆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，手里捏着根织了一半的毛线针，线团滚在脚边，可她的眼睛没盯着针脚，而是时不时往楼下巷口瞟——竹椅是她特意搬到这儿的，椅背靠着墙，正好能挡住半个身子，既能看见楼下的动静，又不容易被人注意，这是她守了半辈子鱼蛋摊练出来的本事：眼观六路，耳听八方。
竹椅的扶手磨得光溜溜的，是阿满前阵子帮她修的，原本松垮的椅腿被他钉了两根木楔，现在坐上去稳当当的，连晃都不晃。周阿婆的脚轻轻搭在台阶上，鞋底蹭着台阶缝里的灰，耳朵却竖得老高——楼下的煤炉还没生，街坊们大多没起，只有巷口的烟摊老板在收拾摊子，金属烟盒碰撞的“叮当”声，顺着楼道飘上来，格外清晰。
忽然，烟摊老板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像是在跟人说话。周阿婆心里一紧，手里的毛线针停了，悄悄探出头往下看——巷口进来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，领口别着个小小的铜徽章，是日军的探子，昨天就来唐楼晃过两趟，问东问西的，眼神凶得很。
周阿婆的手指飞快地在竹椅扶手上敲了敲——先是三下轻的，再是两下重的，节奏慢而稳，像平时煮鱼蛋时敲铁锅的调子。这是她和阁楼里的苏振邦约好的暗号：轻敲是“有动静”，重敲是“危险，快藏好”。
阁楼里的苏振邦正对着窗户整理布防图碎片——昨天李月娥送来的布防图被不小心撕成了三块，他连夜用米汤粘好，又怕放在床底不安全，刚拿出来想再找地方藏，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敲椅声。他心里一紧，赶紧把碎片叠成指甲盖大小，塞进贴身的布袋里，然后把木床的暗格重新盖好，又用木屑撒在床腿边，假装没人动过。
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踩在木楼梯上“吱呀”响。周阿婆赶紧低下头，假装专心织毛衣，毛线针在手里飞快地动，可眼睛却盯着楼梯口的影子——两个探子走了上来，为首的那个盯着周阿婆，声音粗粗的：“老太婆，你在这儿干什么？”
“织毛衣啊，”周阿婆头也没抬，语气慢悠悠的，手里的毛线针还在动，“楼上风凉，在这儿织着舒坦。你们是干啥的？看着面生得很。”
“我们是巡街的，”另一个探子说，眼睛往阁楼的方向瞟，“这楼里有没有陌生人？比如……穿长衫、戴眼镜的？”
周阿婆心里清楚，他们找的是苏振邦。她抬起头，故意揉了揉眼睛，装作老花眼看不清的样子：“陌生人？没有啊，这楼里住的都是老街坊，谁不认识谁？穿长衫的倒是有个教书先生，前儿个回乡下了，你们要找他？”
为首的探子皱了皱眉，显然不信，往前走了两步，就要往阁楼的方向去。周阿婆赶紧站起来，故意把脚边的线团踢到地上，线团滚到探子脚边，她弯腰去捡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哎哟，我的线团，这要是滚到楼下，可就找不着了。你们别往楼上走了，楼上的楼板松得很，上次阿满还摔了一跤，你们要是踩空了，可咋整？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用身体挡住楼梯口，手里的毛线针还在不经意间碰了碰探子的胳膊——动作轻，却带着点不让人往前走的意思。探子被她缠得烦了，又看周阿婆是个老太婆，不像藏人的样子，狠狠瞪了她一眼：“要是看见陌生人，赶紧报信，不然有你好果子吃！”说着，转身就往楼下走。
周阿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，才松了口气，扶着竹椅的扶手慢慢坐下，手心里全是汗——刚才要是慢一步，探子就冲上楼了。她又敲了敲竹椅扶手，还是三下轻、两下重，这次是“危险过了，放心”的暗号。
阁楼里的苏振邦听见暗号，悄悄探出头看了看，见周阿婆对着他点头，才放下心来，把贴身的布袋又往衣服里塞了塞——布防图碎片太重要，不能总放在阁楼里，得赶紧交给组织的人。
太阳慢慢升起来，巷子里的人多了起来。周阿婆收拾好毛线针和竹椅，往楼下的鱼蛋摊走。煤炉己经生好了，火苗舔着铁锅的底，她往锅里加了点水，又撒了把咖喱粉，然后趁着弯腰添煤的工夫，悄悄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苏振邦刚塞给她的一块布防图碎片，怕阁楼不安全，让她先藏在鱼蛋摊。
周阿婆的手在煤炉边顿了顿，炉灰是刚换的，还带着点余温。她用小铲子轻轻拨开表面的炉灰，露出底下的湿煤，把油纸包塞进去，再用炉灰小心地盖好，拍了拍——从外面看，和其他炉灰没两样，谁也想不到这里藏着重要的布防图。
“阿婆，来两串鱼蛋！”阿满扛着米袋路过，笑着走过来。周阿婆赶紧盛了两串鱼蛋递给他，趁着递东西的工夫，小声说：“刚才探子又来了，你上去的时候轻点，苏先生在里面呢。”
阿满点点头，接过鱼蛋，咬了一口：“您放心，我知道。对了，阿强哥有消息吗？”
“还没有，”周阿婆叹了口气，眼神往码头的方向望了望，“希望他平平安安的。”
正说着，巷口又传来动静——刚才那两个探子又回来了，还带了个人，是雷彪。雷彪指着鱼蛋摊，跟探子说着什么，手指还往煤炉的方向指。周阿婆心里一紧，却没慌，拿起铜鱼蛋勺在锅里搅了搅，声音朗朗的：“雷老板，要不要来串鱼蛋？刚煮好的，热乎着呢！”
雷彪走到摊前，眼神阴沉沉地盯着煤炉：“老太婆，刚才有没有人来你这儿放东西？”
“放东西？”周阿婆假装糊涂，把鱼蛋勺往炉边一放，“谁会往我这鱼蛋摊放东西？除了鱼蛋和煤，啥也没有。你们要是不信，自己翻，可别碰坏了我的锅，我还指着它吃饭呢。”
探子蹲下身，翻了翻摊边的竹篮，又拨了拨煤炉表面的炉灰，没看见什么，抬头对雷彪摇了摇头。雷彪皱了皱眉，狠狠瞪了周阿婆一眼：“你最好老实点，要是藏了东西，我饶不了你！”说着，转身就跟探子走了。
周阿婆看着他们走远，才悄悄松了口气，用鱼蛋勺轻轻碰了碰煤炉里藏油纸包的地方——还好，没被发现。她继续搅着锅里的鱼蛋，咖喱的香味飘得很远，巷子里的街坊还在说说笑笑，好像刚才的危险从未发生过。
可周阿婆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。日军的探子还会来，雷彪也不会善罢甘休，布防图还没送出去，苏先生还在阁楼里躲着……日子还得熬，可她不怕——她有这把铜鱼蛋勺，有这口冒热气的铁锅，有唐楼里的街坊，还有藏在炉灰下的希望，再难，她也能守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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