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文书院的木门虚掩着，门板上还留着上次警察查抄时的划痕，像道没愈合的疤。苏曼卿推开门时，脚底踢到了地上的粉笔头，“嗒”的一声轻响，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——往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没了，只有风吹过窗棂的“呜呜”声，卷起地上的碎纸屑，打着旋儿飘。
“爸？”她轻轻喊了声，声音在教室里回荡。早上周阿婆说父亲从阁楼出来，要回书院拿点东西，让她过来接应，可现在教室里空无一人，只有讲桌上摆着那本翻到《论语》的课本，旁边放着个铁皮柜，柜门虚掩着，正是父亲藏传单的那个。
曼卿走过去，刚要伸手拉柜门，就听见后院传来“砰”的一声——是枪声！她的心脏瞬间揪紧，拔腿就往后院跑，裙摆被门槛绊了一下，她踉跄着站稳，眼里的后院景象让她浑身发冷。
苏振邦倒在院角的老槐树下，胸口插着颗子弹，鲜血正从伤口往外渗，染红了他身上的长衫。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正弯腰去摸他怀里的东西，是山田的手下！
“住手！”曼卿嘶吼着冲过去，手里攥着捡来的木棍，不管不顾地往那两个男人身上打。男人被她撞得一愣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眼神狠厉，其中一个抬手就要打她，另一个却拽了拽他的胳膊：“别耽误时间，布防图拿到了就走！”
两人飞快地摸了摸苏振邦的怀里，没找到东西，骂了句“妈的”，转身就往后院的侧门跑，很快消失在巷子里。
曼卿扑到老槐树下，跪在父亲身边，颤抖着伸手去碰他的脸——还有温度，可呼吸己经微弱了。“爸，爸你醒醒！”她的声音发颤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死死咬着下唇，没让它掉下来。
苏振邦缓缓睁开眼，看见是她，嘴角艰难地扯出个笑，抬起手，指了指自己的怀里。曼卿赶紧伸手去摸，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，是用油纸包着的布防图，上面己经沾了温热的血，油纸上的血渍正慢慢晕开，渗到她的指尖，黏糊糊的。
“布防图……藏好……”苏振邦的声音轻得像气音，另一只手摸索着从怀里摸出支钢笔，笔身是黄铜的，刻着“教泽长存”西个字，是他刚当老师时学生送的，平时从不离身。他把钢笔往曼卿手里塞，指尖冰凉，“曼卿……别丢了中文……别丢了根……”
钢笔的金属触感硌着曼卿的掌心，父亲的体温还残留在笔身上。她用力点头，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，砸在钢笔的“教”字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：“爸，我知道，我都知道，你撑住，我送你去医院！”
“不用了……”苏振邦摇了摇头，呼吸越来越弱，眼神却紧紧锁着曼卿，“把布防图……交给老吴……别让他们……拿到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他的手猛地垂了下去，眼睛还睁着，望着院角的老槐树——那是他刚开书院时种的，现在己经枝繁叶茂了。作者“胡吉拍”推荐阅读《香江浊浪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
曼卿抱着父亲的身体，肩膀剧烈地颤抖，却没哭出声音。她把染血的布防图紧紧抱在怀里，又把钢笔塞进旗袍的内袋，贴着胸口的位置，那里能感受到钢笔的冰凉和自己的心跳，一下下，像父亲在提醒她“要坚强”。
她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，山田的手下没拿到布防图，肯定还会回来找。她咬了咬牙，站起身，想把父亲的身体扶起来——得把他送回唐楼，送回那个有阿满、有周阿婆的地方，不能让他留在这里。
可她的力气太小，刚扶着父亲的胳膊往上提，就觉得手臂发软。就在这时，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是阿满和周阿婆。
“曼卿！怎么了？”周阿婆跑进来，看见倒在地上的苏振邦，一下子就哭了，“苏先生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阿满也红了眼，却没哭，快步走过来，帮曼卿一起把苏振邦的身体扶起来：“曼卿，别慌，我们把苏先生送回唐楼，先藏起来，等安全了再说。”
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振邦，往唐楼的方向走。路上的街坊见了，都悄悄让开道，有人递过来块布，有人帮忙望风，没人多问，却都用眼神传递着善意——他们都知道苏先生是好人，是教孩子们读书的先生。
回到唐楼的阁楼，阿满把苏振邦的身体轻轻放在那张加固过的木床上。曼卿蹲在床边，伸手把父亲睁着的眼睛轻轻合上，然后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布防图，用油纸重新包好，塞进床腿的暗格里——这是阿满帮父亲藏布防图的地方，现在，她要把它藏得更紧。
周阿婆端来盆温水，帮曼卿擦了擦手上的血。曼卿摸了摸胸口的钢笔，笔身己经被她的体温焐热了，“教泽长存”西个字硌着她的皮肤，像父亲的手，在轻轻拍她的背。
“曼卿，你别太难过，”周阿婆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声音哽咽，“苏先生走了，还有我们，我们帮你一起完成他的事。”
曼卿抬起头，眼里的泪水己经干了，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。她攥紧了手里的钢笔，缓缓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：“阿婆，阿满，谢谢你们。我爸没完成的事，我来完成；他藏的布防图，我来送；他教的中文，我来接着教。以后，不管多难，我都不会怕。”
阁楼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远处传来日军军舰的汽笛声，“呜——呜——”的，像催命的号角。曼卿走到窗边，掀开一点窗帘，望着外面昏黄的灯笼光，摸了摸胸口的钢笔和床腿的布防图——父亲的血染红了布防图，也染红了她的决心。
从今天起，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学生苏曼卿，她是要带着父亲的遗愿、带着布防图、带着“教泽长存”的信念，在这乱世里撑下去的苏曼卿。风还在吹，可她的心里，却烧着一团不会灭的火，那是父亲留下的光，是她要守护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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