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蛋摊的煤炉从清晨就没熄过,火苗压得很低,只在炉口泛着点橘红的光,像颗藏在灰里的小太阳。周阿婆蹲在炉边,手里拿着根铁钎,慢悠悠地拨着炉灰——炉灰是今早刚换的,细得像面粉,中间埋着个油纸包,里面是曼卿托她藏的名单备份,油纸包外裹着两层锡箔,防着炉灰渗进去,她还特意在旁边压了块黑煤块,煤块上有道裂痕,是她做的记号,一眼就能认出来。
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了滑,是阿强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,圈口有点大,总往下掉。她摸了摸镯子,心里又泛起念想——阿强去罢工后就没了消息,不知道是活着还是……她不敢往下想,只把铁钎往炉灰里又插了插,把油纸包埋得更深些:“阿强啊,娘要是能护着曼卿和这些名单,也算替你积德了。”
“老太婆!起来!”
粗粝的呵斥声突然从巷口传来,周阿婆的手顿了顿,铁钎停在炉灰里。她抬头一看,雷彪带着两个日军士兵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根棍子,棍尖指着她的煤炉:“太君怀疑你这摊子里藏了反日分子的东西,赶紧把炉灰扒开,让我们看看!”
周阿婆慢慢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脸上堆起点憨傻的笑——这是她早就想好的,要是真被查,就装糊涂。“官爷,俺这就是个鱼蛋摊,藏啥东西啊?就藏着点煤,烧火煮鱼蛋的。”
日军士兵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,她踉跄着退了两步,后腰撞在煤炉上,炉口的火苗晃了晃,差点灭了。“少废话!扒开炉灰!不然把你这摊子砸了!”士兵的枪托敲在煤炉边上,“哐当”一声,炉灰簌簌往下掉。
周阿婆的心跳得快,却没慌。她弯腰拿起铁钎,故意把铁钎往炉灰里乱捅,炉灰扬起来,迷了日军士兵的眼。“俺扒,俺扒,官爷别生气。”她一边捅,一边悄悄把压在油纸包上的黑煤块往旁边挪,又故意把炉边的煤渣往士兵脚上泼,“哎呀,对不住对不住,手滑了。”
士兵被煤渣烫得跳脚,骂了句“八嘎”,就要伸手去推她。雷彪突然拦住士兵,眼神阴沉沉地盯着煤炉:“老太婆,你别装糊涂!我知道苏曼卿跟你走得近,她有没有把什么东西放你这儿?”
周阿婆心里一紧——雷彪是盯上曼卿了。她首起身,突然把铁钎往地上一扔,捡起摊边的破碗,碗边缺了个大口子,是她以前讨饭时用的,后来一首放在摊下当念想。她拿着破碗,在地上敲着“当当”响,突然唱起了几十年前的童谣:“月光光,照地堂,阿婆煮鱼蛋,阿强来尝……”
她的声音又尖又哑,跑着调,还故意歪着头,眼神涣散地盯着空气,像是真的疯了。“鱼蛋熟了!阿强!快来吃啊!”她一边唱,一边往巷口跑,破碗敲得更响,煤渣从她的衣角掉下来,撒了一路。
曼卿刚好从巷口过来,手里提着个菜篮子,看见这场景,脸色一下子白了。她刚想上前,周阿婆突然冲她使了个眼色——眨了眨眼,嘴角悄悄往煤炉的方向撇了撇,又接着疯疯癫癫地喊:“日军坏!抢鱼蛋!阿婆打你!”
曼卿瞬间懂了——阿婆是在掩护她,让她趁机把炉灰里的名单拿走。她赶紧低下头,假装害怕地往煤炉边退,趁雷彪和日军都盯着疯跑的周阿婆,飞快地蹲下身,用铁钎扒开炉灰,摸到那个裹着锡箔的油纸包,塞进菜篮子的底层,上面盖着两把青菜。
“太君,这老太婆是疯了吧?”雷彪皱着眉,看着追着孩子跑的周阿婆,语气里满是嫌弃。
日军士兵也皱了皱眉,踢了踢地上的破碗:“疯了也不能留着!说不定是装的,把她带走,关起来!”
两个士兵冲上去,抓住周阿婆的胳膊。周阿婆挣扎着,手里还攥着破碗,对着士兵的脸乱挥:“放开俺!俺要煮鱼蛋!阿强还等着吃呢!”她的力气不大,却挣得很凶,银镯子从手腕上滑下来,掉在地上,“当啷”一声,滚到曼卿的脚边。
曼卿赶紧捡起镯子,攥在手里,镯子冰凉,还带着周阿婆的体温。她看着周阿婆被士兵押着往巷口走,阿婆的头发乱了,脸上沾着煤灰,却还在回头往她这边看,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说“别担心”。
“阿婆!”曼卿忍不住喊了一声,声音发颤。
周阿婆听见了,却没回头,只是把破碗举得更高,唱得更响:“月光光,照地堂……”声音越来越远,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只剩下破碗的“当当”声,还在巷子里回荡。
曼卿蹲在煤炉边,手里攥着周阿婆的银镯子和菜篮里的名单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,砸在滚烫的炉灰里,瞬间就干了。煤炉的火苗还在烧,却没了之前的暖意,炉灰里那个藏名单的坑,还空着,像个缺了口的疤。
她摸了摸炉灰,还是热的——那是周阿婆用体温和疯癫护住的温度,是她要好好守住的念想。曼卿站起身,把银镯子放进贴身的口袋里,紧紧攥着菜篮,往唐楼走。她不知道周阿婆被带去了哪里,会不会回来,可她知道,自己得带着阿婆的守护,把名单送出去,把阿婆没完成的事,继续做下去。
巷口的风刮过来,带着股冷意,曼卿抬头看了看天,灰蒙蒙的,像她此刻的心情。可她攥着银镯子的手,却越来越紧——那镯子上的温度,还有炉灰里的暖意,会陪着她,在这围城里,撑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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