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环码头的海风裹着煤尘和咸腥味,刮得人脸颊发疼。岸边的吊机停在半空,铁臂锈迹斑斑,像尊沉默的铁像,底下挤满了罢工的工人——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有的敞着怀,露出晒得黝黑的胸膛,有的蹲在地上,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标语纸,上面用墨笔写着“还我工钱!”“反对克扣!”,字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硬气。
苏曼卿提着那只军绿色的铝制水壶,沿着码头的石阶往下走。水壶是父亲以前在军队里用的,壶身磕出了好几道凹痕,壶盖拧紧后,壶底有个不起眼的凹槽——她早上把二十份传单叠成小块,用油纸包好,牢牢贴在凹槽里,手指反复摸了好几遍,确认不会掉出来,才敢出门。
“曼卿!这边!”人群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,是罢工组织者老吴。他穿着件灰色短衫,领口沾着油污,见曼卿过来,赶紧往旁边让了让,给她腾出个位置,“热水还够吗?兄弟们渴了大半天了。”
曼卿点点头,把水壶放在地上,蹲下身拧壶盖——壶盖有点紧,她用了点力,指节泛白,才“咔嗒”一声拧开。热气顺着壶口冒出来,带着点淡淡的菊花香——她早上特意在开水里放了几朵干菊花,想着能让工人们喝着舒服点。
“来,张哥,喝水。”她拿起旁边的粗瓷碗,壶嘴倾斜,热水顺着碗沿滑下来,烫得她指尖一缩,却还是稳稳地把碗递到一个络腮胡工人手里。那工人接过,仰头“咕咚咕咚”喝了大半碗,抹了把嘴说:“多谢苏小姐,这水喝着真舒坦,比码头的凉水强百倍。”
曼卿笑了笑,继续给其他工人递水。海风把她的裙角吹得翻飞,头发丝贴在脸颊上,沾着汗,有点痒,可她没工夫理——她得趁着送水的工夫,把壶底的传单悄悄发出去。刚才父亲叮嘱她,警察可能会来巡查,让她小心点,可看着工人们干裂的嘴唇、疲惫却坚定的眼神,她心里那点紧张,慢慢变成了一股踏实的勇气。
“苏小姐,你帮我举着点标语呗?我去解个手。”一个年轻工人跑过来,把手里的木杆标语塞给她。标语布上写着“要求加薪!反对延长工时!”,墨迹还没完全干,蹭在她手背上,留下一点黑印。
曼卿接过木杆,双手攥着底部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标语布被海风扯得猎猎响,她举着它,站在工人中间,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书院里打印传单的学生——她是他们中的一员,是在为公道出力,这种感觉,比任何时候都让她觉得踏实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,由远及近,越来越响。工人们瞬间安静下来,有人把标语往身后藏,有人往人群里缩,老吴赶紧对曼卿说:“苏小姐,你快往后退,警察来了!”
曼卿心里一紧,赶紧把标语递给旁边的工人,弯腰去提地上的水壶——她得把壶底的传单藏好,不能被警察发现。可还没等她拿起水壶,两个穿着藏青色警服的警察己经冲了过来,手里拿着警棍,对着人群喊:“散开!都散开!谁让你们在这儿聚集的?”
一个警察看见曼卿,眼睛一瞪,径首朝她走过来:“你是干什么的?也在这儿闹事?”
曼卿的声音发紧却没往后退,把水壶往身后藏了藏:“我、我就是来给工人送点水,不是闹事的。”
“送水?”警察冷笑一声,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,“少跟我装蒜,这些罢工的都是乱党,你跟他们混在一起,就不是什么好东西!跟我回警局一趟!”
曼卿吓得往后躲,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。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:“警察同志,她真是来送水的,跟我一起的,不是乱党。”
曼卿抬头一看,是阿满。他扛着个半满的米袋,应该是刚给码头附近的铺子送完米,此刻正挡在她身前,后背挺得笔首,虽然脸上有点紧张,可眼神却很坚定。
“你又是谁?”警察皱着眉,打量着阿满——他穿着蓝布褂子,裤腿上沾着米糠,一看就是个做苦力的。
“我是永利米铺的学徒,来给码头的杂货铺送米,正好碰见她来送水。”阿满说着,往曼卿身边靠了靠,悄悄把她往身后拉了拉,“她是个学生,不懂事,就是看着工人可怜,来送点水,您别为难她。”
警察盯着阿满看了几秒,又看了看周围的工人——工人们都围了过来,眼神里带着敌意,手里紧紧攥着东西,像是随时要冲上来。警察有点发怵,哼了一声:“算你们好运,赶紧散开,再在这儿聚集,我就不客气了!”说着,挥了挥警棍,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往后退了退,没再为难他们。
曼卿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阿满,心里忽然踏实了。刚才她吓得手都在抖,可阿满一出现,她就觉得不怕了——这个上次在唐楼里悄悄修扶手的少年,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,挡在她前面。
“谢谢你。”曼卿小声说,声音还有点发颤。
阿满摇了摇头,笑了笑:“没事,你没事吧?刚才吓着了吧?”
“我没事。”曼卿看着他,忽然想起什么,从身后的水壶里摸出一个油纸包——刚才警察来的时候,她趁着混乱,把壶底的传单拿出来藏在了手里,“你认识周阿婆的儿子阿强吗?他也在罢工的工人里,我有东西要给他。”
阿满点点头:“认识,我帮你找他。”说着,抬头往人群里喊了声“阿强哥”。
不一会儿,一个高个子工人走了过来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胳膊上还沾着码头的煤尘,正是阿强。他看见阿满,笑了笑:“阿满,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阿强哥,这是苏小姐,有东西要给你。”阿满侧身让开,把曼卿让到前面。
曼卿赶紧把油纸包递给阿强,压低声音说:“这是我爸让我给你的,里面的东西,你看完后传给其他信得过的工人,别被人发现。”
阿强接过油纸包,捏了捏,立刻明白里面是什么,飞快地塞进工装内袋,对曼卿点了点头:“谢谢苏小姐,你放心,我会办好的。”
就在这时,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,停在码头不远处。车窗降下,露出威尔逊的脸——他本来是来码头视察,却正好看见刚才警察驱赶工人、阿满挡在曼卿身前的一幕。他看着曼卿手里的水壶,看着阿强塞进内袋的油纸包,看着工人们紧紧攥着的标语,眉头皱得更紧,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着,眼里满是复杂——他原以为自己己经看清了华人区的苦难,可此刻,这些鲜活的人、真实的抗争,才让他明白,所谓的“文明改善”,离这些人还有多远。
轿车慢慢开走了,威尔逊回头看了一眼码头——曼卿正在给阿满递水,阿满接过,喝了一口,对着她笑;阿强站在工人中间,正悄悄和老吴说着什么,手里紧紧攥着内袋的油纸包;海风还在吹,标语布猎猎作响,可工人们的眼神,却比刚才更坚定了。
曼卿看着阿满扛着米袋渐渐走远的背影,又看了看身边的工人,握紧了手里的水壶——壶底的传单己经发完了,可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,是开始。以后,她还要来送水,还要发传单,还要和这些勇敢的人一起,为公道、为生存,好好地抗争下去。海风刮在脸上,还是有点疼,可她心里,却烧着一团暖暖的火,那是勇气,是希望,是在乱世里,不肯熄灭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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