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帐之内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，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，如同他们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樊哙那句“大哥，我们……我们怎么办？”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，每一个字都透着发自骨子里的恐惧。
项羽，那个仅仅是名字就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男人，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，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。
刘邦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的目光扫过众人，看到了萧何紧锁的眉头，曹参凝重的脸，还有樊哙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，却又夹杂着深深忌惮的眼睛。
他缓缓站起身，拎起桌上的陶壶，亲自为樊哙面前那只粗糙的陶碗斟满了酒。
酒液浑浊，带着一股子土腥气，但刘邦的动作却异常沉稳，仿佛倒的不是酒，而是镇定人心的良药。
“咕咚。”
樊哙喉结滚动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。
“樊哙。”
刘邦终于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“你怕他，对吗？”
樊哙一愣，随即脖子一梗，粗声道：“俺才不怕！俺……”
“我也怕。”
刘邦轻轻打断了他，坦然地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。
樊哙的豪言壮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邦，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哥。
刘邦端起自己的酒碗，一饮而尽，然后重重地将碗顿在案上。
“砰！”
一声闷响，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。
“他项羽，是天生的霸王！是楚国项燕的亲孙子！巨鹿城下，九战九捷，杀得那几十万秦军人头滚滚，连章邯都只能狼狈逃窜。这样的人，谁不怕？”
刘邦的话，非但没有安抚众人，反而让帐内的气氛更加压抑。
是啊，那可是项羽！
他们这点人马，在人家眼里，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。
看着众人愈发灰败的脸色，刘邦嘴角却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。
“可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，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，仿佛能刺破这帐内的昏暗。
“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，是他项羽吗？”
众人一怔。
“不是！”刘邦的声音斩钉截铁，“是秦军！是章邯手里那支百战精锐！是那座还矗立在关中的咸阳宫！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，在空中重重一点。
“项羽是头猛虎，没错。可章邯就是一群饿疯了的狼！”
“现在，有这头猛虎在前面替我们挡着狼群，跟他们撕咬，跟他们拼命。”
刘邦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，声音里透着一股奇特的蛊惑力。
“我们是什么？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自问自答。
“我们也是狼，但我们还不够强壮。所以，我们现在要做的，不是去跟猛虎争食，而是跟在猛虎屁股后面，等他把最凶的恶狼咬死，我们再去捡些肉吃，悄悄地……壮大自己！”
“借虎驱狼！”
一首沉默的萧何，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，失声说道。
这西个字，如同一道闪电，瞬间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。
樊哙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，恐惧和茫然正在迅速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。
“对啊！俺怎么没想到！让那姓项的去跟秦军死磕！咱们……”
“咱们去打我们的。”刘邦走到那副简陋的地图前，手指点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。
那里，标注着一个小小的县城名字。
正是项梁分派给他们的，一个谁都看不上的偏僻地方。
“项梁看不起我们，项羽瞧不上我们，把我们打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。”
刘邦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，发出笃笃的声响。
“你们说，这是坏事吗？”
“当然是！”一个性急的将领忍不住说道，“这分明是瞧不起咱们沛县的兄弟！”
“不。”
刘邦摇了摇头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。
“这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！”
“所有人的眼睛，都盯着巨鹿，盯着函谷关，盯着项羽和章邯。谁会看我们一眼？谁会在意我们在这个小地方做什么？”
他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，充满了力量。
“攻城，是次要的！收拢人心，扩充队伍，积攒粮草，才是我们现在最该干的事！”
“让他们去打！打得天翻地覆，血流成河！”
“等他们和秦军主力拼得两败俱伤，等这天下打成一锅粥……”
刘邦猛地一收手，攥紧了拳头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兄弟们。
“到那个时候，这天下究竟是谁的，可就说不准了！”
话音落下，帐内一片死寂。
但这一次，不再是恐惧的死寂，而是被点燃的野心在熊熊燃烧！
每个人的眼中，都重新燃起了光芒，那是对未来的渴望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绝对信服！
次日，天还未亮。
一支数千人的队伍，便悄无声息地拔营启程，朝着地图上那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角落进发。
他们装备简陋，士气却前所未有的高昂。
然而，刘邦和他的弟兄们并不知道，在那座看似唾手可得的小小县城里，正有一位他们意想不到的秦国悍将，在冷笑着，等待他们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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