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呼吸机低沉的轰鸣和消毒水的气味中，又向前艰难地爬行了两天。那碗白粥带来的微弱暖意，并未能驱散盘踞在走廊里的沉重与绝望，但它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，终究是漾开了一圈细微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涟漪。
沈阅和林母之间，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。但那种剑拔弩张的、冰冷的隔阂，似乎被一种共同的、精疲力竭的守望所取代。林母依旧会沉默地分给他一份简单的吃食，一个包子，或者一杯热水。沈阅则会在她趴在小桌上短暂打盹时，将自己那件早己皱巴巴的西装外套，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肩头。动作小心翼翼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，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，也仿佛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赎罪。
他们像两艘在惊涛骇浪中偶然并行的破船，被同一根名为“林晚”的缆绳捆绑着，飘摇在无边无际的、名为“等待”的黑暗海面上。
这天下午，主治医生照例前来查房。沈阅和林母立刻像被按下了开关，同时从各自的位置上起身，围拢过去，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带着一模一样的、混合着恐惧与微弱期盼的光，紧紧盯着医生。
医生仔细查看了最新的监护数据和检查报告，眉头依旧没有舒展，但说出的话，却让门外两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，猛地悸动了一下。
“感染指标……比前两天有轻微下降。”医生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审慎，不敢有丝毫乐观，“这是个好迹象，说明联合用药起了一些效果。但还不能掉以轻心，呼吸衰竭的状况依然严峻，完全依赖机器，肺部的基础功能恢复将是漫长的过程……”
后面关于风险和治疗方案的话，沈阅和林母似乎都没有完全听进去。他们的耳朵里，只反复回响着那前半句——“有轻微下降”。
轻微下降。
这西个字，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隧道里，骤然看到的一丝极其渺茫、却真实存在的光。它太微弱了，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，但对于在绝望中浸泡太久的人而言，这一点点的“下降”，就是全部的希望所在！
林母猛地用手捂住了嘴，眼眶瞬间就红了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，顺着指缝滑落。这一次，不再是绝望的悲恸，而是一种压抑太久后，骤然松懈下来的、带着巨大酸楚的释放。
沈阅站在原地，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。他深吸了一口气，想要稳住情绪，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他没有哭，只是眼眶烫得厉害，一种巨大的、失重般的庆幸感冲击着他，让他几乎站立不稳。
医生离开后，走廊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。呼吸机的轰鸣声依旧，但听在耳中，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。
沈阅几乎是踉跄着，再次穿上那身蓝色的无菌隔离服。这一次，他的动作不再仅仅带着沉重，更带上了一种急切的、近乎虔诚的渴望。
他轻轻推开病房的门，走了进去。
病床上的林晚，依旧静静地躺着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、希望与绝望，都与她无关。呼吸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，烟火与霓虹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烟火与霓虹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那道过于浓密、此刻却毫无生气的睫毛。各种颜色的管线从被单下延伸出来，连接着那些维持着她生命的冰冷仪器。
沈阅轻轻走到床边，和往常一样，小心翼翼地坐下。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崩溃痛哭，也没有喃喃自语。他只是静静地、深深地凝视着她。
目光贪婪地掠过她瘦削的脸颊，苍白的皮肤，最后，定格在她那双紧闭的眼睑上。
他看了很久很久，仿佛要将她的模样，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。
也许是那“轻微下降”的指标带来的心理作用，也许是连日不眠不休产生的幻觉，也许……是真的。
就在他目光凝聚的某一刻，他忽然看到——
林晚那如同栖息在雪地上的、脆弱蝶翼般的长睫毛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查地，颤动了一下。
非常非常轻微。轻微到像是阳光下的尘埃飘落，像是水面被微风吹起的一丝涟漪，稍纵即逝，几乎让人以为是长时间注视产生的视觉疲劳。
但沈阅看到了。
他的呼吸骤然停滞，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！他猛地屏住呼吸，身体前倾，眼睛瞪大到极致，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那片睫毛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、擂鼓般撞击着，几乎要破膛而出！
是错觉吗？
是他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象吗？
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他等待着。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，等待着天际可能出现的、决定生死的海市蜃楼。
几秒钟后。
就在他几乎要确认那是自己的幻觉，眼底的光即将黯淡下去时——
那浓密卷翘的睫毛，再一次，清晰地、微弱地，颤动了一下。
这一次，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。不再是飘忽的尘埃，而是沉睡的蝴蝶，试图挣脱厚重的蛛网，扇动了它脆弱翅膀的第一个信号。
沈阅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，才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、混杂着巨大震惊与狂喜的呜咽。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，从头到脚都在剧烈地颤抖起来，泪水瞬间决堤，汹涌而出，滚烫地淌过他冰冷的脸颊。
他不敢出声，不敢触碰，甚至不敢大声呼吸。生怕一点点细微的响动，就会惊飞了这只刚刚试图苏醒的、脆弱的蝴蝶。
他只能保持着那个前倾的、近乎僵硬的姿势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微微颤动的睫毛，任由滚烫的泪水模糊视线，再被他用力眨去，唯恐错过下一个细微的动作。
门外，是规律轰鸣的呼吸机，是冰冷坚硬的现实。
门内，在这片被仪器包围的白色空间里，在那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睫毛颤动中，一个沉睡己久的灵魂，似乎正挣扎着，试图拨开沉重的迷雾，想要……回来了。
希望，如同巨石下艰难萌发的幼芽，终于在这一刻，顶开了一丝缝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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