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，一旦在绝望的冻土上冒出头，便会以一种近乎野蛮的速度，疯狂滋长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对沈阅而言，是一场甜蜜而残酷的凌迟。他像一尊被钉在病床前的雕塑，眼睛一眨不眨，所有的感官、所有的意念，都聚焦在林晚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上。每一次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，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，击穿他疲惫不堪的神经，带来一阵战栗般的狂喜；而每一次稍长的、毫无动静的间隔，又会让他的心骤然悬空，坠入冰冷的恐惧深渊。
他不敢眨眼，不敢呼吸太重，甚至不敢在内心发出太大的声音，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朝露的苏醒征兆。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、无声地呐喊：“晚晚……晚晚……你听见了吗？加油……再动一下……让我知道，你真的要回来了……”
护士进来换药，检查仪器数据。沈阅猛地抓住她的手臂，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嘶哑变形：“护士！她……她的睫毛……刚才动了！动了两次！”
护士被他吓了一跳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病床上的林晚依旧安静地躺着，并无异样。护士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，语气温和却带着职业性的冷静：“沈先生，您别太激动。昏迷病人有时会出现无意识的肌肉抽动或神经反射，这不完全代表意识恢复。我们需要观察更持续的、有目的性的动作……”
这番话像一盆冷水，兜头浇下。沈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，但他攥紧的拳头却没有松开。他固执地、倔强地摇头：“不，不是抽动！我看得出来！那不一样！”
他无法解释那种首觉，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确认。他就是知道，那细微的颤动，与冰冷的仪器无关，与无意识的反射无关，那是她，是林晚，在黑暗的深渊里，向他，向这个世界，发出的第一个微弱的信号。
护士没有与他争辩，只是记录下数据，又轻声叮嘱了几句，便离开了。
沈阅重新坐回椅子上，目光更加执着，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。他不再仅仅等待睫毛的颤动，他开始捕捉她放在身侧的手指，那插着留置针、苍白纤细的手指，是否会有细微的蜷缩？他开始留意她呼吸的节奏，在呼吸机强制的、机械的 “嗡——嘶——” 间隙，是否会有一次属于她自己的、微弱的、试图自主的吸气？
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下，失去了意义。
不知又过了多久，窗外的天色己经从下午的明亮转为黄昏的昏黄。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，是林母端着热水回来了。她看到沈阅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僵硬的姿势，刚想开口说什么，目光却无意间扫过病床——
就在那一瞬间！
病床上，林晚那浓密卷翘的睫毛，再次剧烈地、清晰地颤动了几下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明显！紧接着，她放在雪白被单外的那只右手食指，极其轻微地、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，勾动了一下！
“！！！”
沈阅和林母的呼吸同时停滞！
林母手里的搪瓷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热水泼了一地，但她浑然不觉，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，死死地盯着女儿的手！
沈阅则是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，因为动作太猛，带倒了椅子，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，但他同样毫无察觉。他扑到床边，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，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：
“晚晚？！晚晚你听见了是不是？！你动了对不对？！医生！医生！！”
他几乎是嘶吼着朝门外喊去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也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。
这一次，动静太大了。护士和主治医生迅速赶了过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医生沉声问，目光锐利地扫过监护仪屏幕，数据似乎没有剧烈的恶化。
“她动了！她的手！她的眼睛！”沈阅语无伦次，激动地指着林晚，眼泪汹涌而出，“她刚才手指动了！眼睛也动了！她醒了！她肯定要醒了！”
医生没有理会他激动的情绪，快步走到床边，俯下身，拿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，动作专业而冷静地检查林晚的瞳孔对光反射。然后，他凑近她，提高音量，清晰地呼唤她的名字：
“林晚！林晚！能听见我说话吗？如果能听见，就试着动一下你的手指！林晚！”
病房里，刹那间静得可怕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苍白的手上。沈阅和林母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臂（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身体接触），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，屏息凝神，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无限放大。
一秒。
两秒。
三秒。
就在沈阅眼底的光即将再次被绝望吞噬的刹那——
那只放在被单上的、瘦削的右手食指，再一次，缓慢地、却无比坚定地，弯曲了一下！
清晰无误！
“动了！！”护士发出一声低呼。
林母“呜”的一声，下去，被沈阅和护士及时扶住，她捂住脸，压抑的、喜悦的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。
医生的脸上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、极其细微的笑容。他首起身，对激动得几乎要晕厥的沈阅和林母说道：“很好！这是意识恢复的积极信号！说明她正在从深度昏迷中苏醒。不过，这只是第一步，苏醒过程可能很缓慢，而且会伴有意识模糊、烦躁不安等情况，你们要有心理准备。我们会密切监测，逐步尝试降低呼吸机支持参数，看她能否逐步恢复自主呼吸。”
沈阅己经听不清医生后面的话了。他只知道，她动了，她听见了，她正在回来！
他挣脱开扶着林母的手，踉跄着扑回到床边，想要去握住林晚那只刚刚动过的手指，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，猛地停住，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个奇迹。
他只能就那样，隔着咫尺的距离，贪婪地、泪流满面地看着她，看着她依旧紧闭但睫毛不再沉寂的双眼，看着她那刚刚给予了他们巨大希望的手指。
呼吸机的轰鸣声依旧，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。
但一切，都不一样了。
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迷雾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，撕开了一道裂缝。金色的、充满生命力的阳光，正艰难地、却不可阻挡地，试图照射进来。
苏醒，如同破晓前最黑暗时刻里，那第一声微弱却坚定的鸟鸣。
虽然前路依旧漫长，虽然未来依旧布满荆棘。
但，她终究是，在朝着有光的地方，挣扎着，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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