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CMO的撤除，如同搬走了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，让走廊里的空气都仿佛重新开始流动。那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呼吸机相对“温和”的、规律的 “嗡——嘶——” 声。这声音虽然依旧冰冷，却不再代表着最后的、绝望的防线。
沈阅和林母紧绷了近十天的神经，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缝隙。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，以及一种重新燃起的、小心翼翼的期盼。林母甚至主动去医院的食堂打了份还算丰盛的早餐，强硬地要求沈阅必须吃完。沈阅没有推辞，捧着那温热的饭盒，感受着食物落入空瘪胃袋的真实感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几乎全靠意志和偶尔的流食撑着。
阳光透过窗户，明晃晃地照在走廊地板上，驱散了连日的阴霾，也暂时照亮了人心底的角落。
然而，这片得来不易的、脆弱的宁静，并未能持续太久。
上午九点多，正是医院探视时间开始，人流稍多的时候。一阵嘈杂的、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喧哗声，从走廊入口处传来，伴随着护士试图阻拦的、焦急的声音。
“先生！先生你们不能进去！这里是监护病房区，需要保持安静！”
“少废话！我们找沈阅！沈阅是不是在里面？！”
几个穿着黑色西装、面色不善的男人，粗暴地推开了试图阻拦的护士和保安，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。他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走廊，很快就锁定了坐在长椅上、正低头看着林母带来的旧相册（里面是林晚小时候的照片）的沈阅。
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、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男人，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，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混合着鄙夷和冷漠的神情。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硕、眼神凶狠的随从，一看便知来者不善。
走廊里其他病人家属被这阵仗吓到，纷纷避让，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。
沈阅听到动静，抬起头。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孔时，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，脸上那片刻的松弛瞬间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谷底的冰冷。他认出了那个人，是之前与他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一家投资公司的法务总监，姓王。他公司破产，这家公司是最大的债权人之一。
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林母也警觉地站了起来，下意识地挡在了沈阅和病房门之间，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不安，像一只护崽的母鸡。
王总监带着人，径首走到沈阅面前，无视了挡在前面的林母，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沈阅憔悴不堪的脸上。
“沈总，哦不，现在该叫沈前总了。”王总监开口，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、冰冷的礼貌，话语里的讽刺却毫不掩饰，“可真让我们好找啊。放着外面烂成一摊的债务不管，躲到医院里来当孝子贤孙了？”
沈阅缓缓站起身，将手中的旧相册轻轻放在长椅上。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，目光平静地迎上去，声音因为连日疲惫而沙哑，却异常稳定：“王总监，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。有什么事，我们出去说。”
“出去说？”王总监嗤笑一声，扬了扬手中的文件，“沈阅，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挑地方谈？看清楚！这是法院刚刚下达的资产冻结令和债务催缴函！你名下所有己被查明的资产，包括你老家的祖宅，都己经被冻结！你个人对公司债务承担无限连带责任，现在，请你立刻跟我们回去，配合清算，并交代所有可能隐匿的资产去向！”
他的声音很大，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，引得更多人侧目。那些“破产”、“债务”、“冻结”的字眼，像一颗颗炸弹，引爆在空气中。
林母听得脸色发白，她虽然不完全懂，但也明白这是讨债的上门了，烟火与霓虹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烟火与霓虹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而且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。她紧张地看着沈阅，又看看病房门，生怕这些人的吵闹会惊扰到里面刚刚稳定下来的女儿。
沈阅的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更加苍白，但他背脊挺得笔首，没有丝毫退缩。他看了一眼病房门，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王总监，语气依旧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：“王总监，我再说一次，这里住着危重病人，需要绝对安静。所有债务问题，我不会回避，该我承担的责任，我一分不会少。但现在，我不能离开。等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完，我会主动联系你们，配合一切程序。”
“等你处理完？”王总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怒气，“你处理什么？处理这个躺在里面的女人？沈阅，你醒醒吧！你的公司完了！你也要完了！为了一个快死的女人，搭上你自己下半辈子，值得吗？！”
“你闭嘴！”
一声嘶哑的、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怒吼，猛地炸响！
不是沈阅，而是林母。
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，猛地向前跨出一步，瘦小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，她指着王总监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，带着血丝：
“我女儿没有快死！她活下来了！她刚刚从鬼门关闯过来！你们这些吸人血的东西！给我滚！滚出去！谁敢在这里吵我女儿，我跟他拼命！！”
她声音嘶哑，却掷地有声，那股不顾一切的悍勇气势，竟将咄咄逼人的王总监和他身后的两个壮汉都震慑得愣了一下。
沈阅也震惊地看向林母，心头巨震，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。
王总监反应过来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，他恼羞成怒地指着林母：“你……你这个老太婆胡说八道什么！我们是在执行公务！”
“公务？我不管你们什么公务！”林母毫不退让，胸膛剧烈起伏，“这里是医院！是救人的地方！不是你们耍威风逼债的地方！要钱，等他空了自然会还你们！现在，给我滚！”
她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医护人员和保安。主治医生也闻讯赶来，面色严肃地对王总监等人说道：“几位先生，请你们立刻离开！否则我们要报警了！病人的情况刚刚稳定，受不得任何刺激！”
王总监看着围拢过来的人群，又看看眼神冰冷、仿佛随时会拼命的沈阅和那个护犊子的老太婆，知道今天恐怕是达不成目的了。他阴狠地瞪了沈阅一眼，将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拍在旁边的长椅上。
“沈阅，你好自为之！躲得过初一，躲不过十五！我们走着瞧！”
说完，他悻悻地带着人，在众人鄙夷和谴责的目光中，灰溜溜地离开了。
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，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。
沈阅走到林母身边，看着她依旧气得发颤的身体，低声说：“阿姨，谢谢您。”
林母没有看他，只是死死盯着那伙人消失的方向，胸口还在起伏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缓缓转过头，看向沈阅，眼神极其复杂，有愤怒，有后怕，还有一种深深的、无力的悲哀。
她张了张嘴，最终，只是极其疲惫地、沙哑地问了一句：
“沈阅……你老实告诉我……你到底……欠了多少钱？”
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，却再也驱不散那重新笼罩下来的、名为“现实”的阴云。
钢铁的羽翼刚刚脱落，讨债的鬼影便己登门。
活下去，不仅仅是在医院里战胜病魔。
更是在走出医院后，如何去面对那片早己崩塌、满目疮痍的废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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